第436章 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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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寡婦左思右想,總覺著哪裏不對勁。
她是一個淳樸善良的村婦,原也沒有見過多大世麵,講不出什麽大道理,但倘若火生帶著這群人去攻打黑雲寨,她卻覺得不妥。
“火生,”王寡婦拽著洪浩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你可想清楚了?”
“姐,我想幫幫他們。”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的性子並未因失憶而不同。
“弟啊,姐沒讀過書,但姐知曉一件事,人活著就要吃喝拉撒,你講是不是這個理?”
“是,不吃飯就餓死了。”
“那姐問你,姐知道你有本事,肯定能打下那個什麽黑風寨……可打下來之後怎麽辦?你有沒有想過?”
洪浩一愣:“自然是安頓下來……”
“安頓?”王寡婦急得直拍大腿,“寨子裏幾十號人,每天要吃要喝,山上又無田土,錢糧從哪來?要不要下山來搶?”
“這……”洪浩一時語塞。
“不搶?”王寡婦掰著手指頭算,“坐吃山空,老本吃光了就得餓死。去搶?那咱們不就成了真山賊?”
她指著那幾個跪在地上的可憐人:“他們是可憐,可是攔路搶劫,終歸不是正道,倘若今日遇見是老弱病殘路過而非我們,姐不敢講他們一定會殺人越貨,但總不會輕易放過。”
簡單質樸的話語,卻讓洪浩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洪浩撓撓頭,“姐講的對,是我糊塗……不過,不過遇見了撒手不管,好像有點……”
“火生,老話講救急不救窮,姐已經給了他們銀子。”王寡婦歎口氣,“我們隻是路過,又不是他們爹娘,管不了他們一輩子。”
“嗯,我聽姐的。”
二人商量已畢,洪浩便走過去,對幾人沉聲道:“各位,你們拿著這些銀子,各自謀生去吧。”
張鐵柱捏住碎銀,嘴唇顫抖:“恩公……這點不夠安生……”這點銀子的確不多,可已經比之前他們期望的三兩個銅板好了許多。足以解燃眉之急。
“不必多言。”洪浩擺擺手,“占山為王終非正道,你們好自為之。”
待洪浩和王寡婦的背影消失在蜿蜒山道上,瘸腿漢子突然啐了一口:“裝什麽聖人!”
他便是先前講洪浩若能帶他們滅了山賊,占了山寨,官府就拿他們沒辦法之人。
“鐵柱哥……”少年怯生生道,“咱們要不要告訴他…….前麵就是黑風寨的地盤……”
張鐵柱陰著臉把銀子揣進懷裏:“管他作甚?既然不肯帶咱們活命,那就活該被黑風寨收拾!”
“可……可那位大姐給過咱們銀子……”
“呸!”瘸腿漢子一拐杖敲在少年腿上,“幾錢碎銀頂個屁用!夠買幾畝地還是夠娶房媳婦?”
山風嗚咽,卷起幾片枯葉。幾人默默分完銀子,各自散去,誰也沒再講提醒洪浩和王寡婦小心山賊的事情。
……
山道幽靜,晨曦透過樹林間隙,在古道上灑下點點金光。
一男一女在樹林間若隱若現。
女子卻是一位身著白色長裙的美婦人,她麵容清冷如霜,眉目間透著不食人間煙火的疏離。鬢間一支白玉簪斜插,在晨風中紋絲不動,仿佛連風都不敢驚擾這位冷豔的女子。
在她身後三步處,跟著個約莫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一襲靛青長衫,腰間隨意插著一柄木劍。青年眉目如刀削般剛毅,眼神卻沉靜如水,行走間自有一股沉穩氣度。
“你可知為何帶你出來?”美婦像是自言自語。
“師父是要我磨礪劍心,感悟自然。”
“不錯。”美婦點點頭。“劍心分三層,好比瓶中花,盆中花,山野之花。可知它們有何不同?”
青年男子略微沉吟,便恭敬道,“弟子愚笨,請師父明示。”
“第一層乃是瓶中花。人為插入花瓶,隻有些許清水滋養,造型看似完美無瑕,實則早已失了生機。就像那些一味追求劍招完美的劍修,終其一生,不過是在擺弄一柄死劍罷了。”
“第二層乃是盆中花。雖有泥土能保其存活,但即便精心養護,養得嬌豔欲滴,卻根須受限,不得舒展。正如那些隻知閉門造劍的修士,劍招再精妙,終究失了天地靈韻。”
“第三層乃山野之花。”她指向路邊一朵開得正好的不知名野花:“不擇地勢,不挑風雨,卻生機勃勃,自得天真,該綻放時便肆意綻放,該凋零時便從容凋零。”
“記住,”美婦突然收手負立,晨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最高明的劍道,不在劍招之精妙,而在劍心之通透。如這山野之花,順其自然,隨意生長……”
美婦雖講的劍道,但天下許多其他的事情道理似乎也能講得通。
青年男子點頭,似有所悟。
此刻林間忽起哨響,十數道黑影從樹叢竄出,將二人團團圍住。
“喲嗬!”為首的刀疤臉吹了個口哨,鋼刀在手中轉了個刀花,“今兒個運氣不錯,逮著個美嬌娘!”
旁邊一個獨眼漢子淫笑道:“大哥,這娘們看著就帶勁,帶回去給大當家當壓寨夫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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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刀疤臉一巴掌拍在獨眼後腦,“這等貨色當然老子先享用!”說著便上前伸手就要去摸美婦人的臉蛋。
美婦人卻不慌不忙,眼波流轉間瞥向身後少年:“方才你似有所悟,施展給我看看。”她淡定從容的模樣,似乎早已知道這群山賊埋伏於此。
“哈哈哈!”刀疤臉大笑,“小娘子還帶著個奶娃娃護衛?”他輕蔑地瞥了眼少年,“毛都沒長齊,也學人走江湖?不如跟爺回山寨,爺教你些掏心掏肺的真本事!”
少年麵無表情,隨意拔出木劍——
一道青芒如春溪乍泄,瞬間漫過整條山道。
刀疤臉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驚恐地發現,自己伸出的手臂正從指尖開始化作點點流螢。當下顫聲尖叫:“這……這是……”話音未落,綠光已攀上脖頸。
獨眼漢子見狀,轉身就要逃跑,卻見青芒如影隨形,眨眼間就纏上了他的雙腿。“饒命!神仙饒……”求饒聲未落,整個人已如沙雕般崩散。
三息過後,山道重歸寂靜。
十幾個山賊保持著最後一刻的姿態立在原地,有的舉刀欲砍,有的轉身欲逃,還有的跪地求饒。一陣風拂過,這些皮囊便如枯葉般簌簌坍落,連半滴血都沒濺出。
“陰沉木雖屬乙木,你這一招還是不夠自然,肅殺意味濃了些。”美婦人麵無表情,語氣平靜,“不過……對付這等醃臢貨色,倒也幹淨利落。”
“多謝師父指點,”青年男子抬眼望向遠處山巔,那裏隱約可見黑風寨的輪廓。
“師父,要上山嗎?”男子聲音平靜,仿佛方才隻是拂去了幾片落葉。
這群山賊對美婦人的唐突冒犯,顯然讓他動了殺心。
美婦人輕笑:“急什麽?正主兒自然會送上門來。”她指尖輕點,一道無形波動向著山寨方向蕩去,“讓他們多活片刻又何妨?”
她突然轉了口氣,驚異道:“咦,有人來了,好奇怪的人……”
……
洪浩和王寡婦不再理會那幾個“可憐人”,繼續趕路,全然不知前方樹林便是黑風寨山賊做殺人越貨的營生之地。
二人沿著山道前行,快要接近樹林之時。洪浩胸前的金鈴鐺無風自動,發出急促的叮鈴聲。
“咦?”王寡婦警覺地停下腳步,“鈴鐺又響了。”王寡婦雖是個村婦,經過這幾回,卻也明白了這鈴鐺的神異之處。
她早已知曉,這鈴鐺雖是掛在洪浩胸前,卻並不隨走路的起伏顫動發出半點聲響。倘若響了,必定是有事發生。
“火生,這鈴鐺響得這麽急,怕是不太對勁。”她拉住洪浩的袖子,壓低聲音慌張道。
洪浩聽王寡婦言語,停下腳步四下張望,山野清靜,並看不出絲毫端倪。
他撓撓頭,“姐,先前那幾個人講前麵有個黑風寨,會不會……是鈴鐺在提醒我們前麵有山賊?”
王寡婦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不對,你這鈴鐺凶得很,先前在青雲觀那麽多道士要打殺我們,它響一聲那些人就全部不動,姐覺得它不會怕山賊。”
“那……”洪浩一時間也不知是何因由。
王寡婦眼珠一轉,突然拉著洪浩往後退了兩步。果然,那急促的鈴鐺聲立刻就不再作響。
“火生,你站著別動。”她鬆開手,自己又往前邁了一步。鈴鐺立刻又響得急促起來。
“怪了!”王寡婦詫異道,“這鈴鐺當真通靈性!”她小心翼翼地退回洪浩身邊,鈴鐺聲又恢複了平靜。
洪浩摸了摸鈴鐺,恍然大悟:“姐的意思是……鈴鐺不讓我們進前麵樹林?”
“姐覺著是這個理兒!”王寡婦壓低聲音,“你瞧,站著不動它就不響,往前走就響得急,往後退它就安靜。這不是明擺著攔著我們麽?”
她說著又試探性地往前邁了半步,鈴鐺立刻發出聲響,王寡婦趕緊縮回腳步,鈴鐺這才漸漸平息。
“乖乖……火生啊,”王寡婦抹了把額頭的冷汗,“這鈴鐺比看門狗還靈!前麵樹林裏怕是有大凶險,咱們還是繞道走吧。”
說罷,也不由洪浩講話,拉著洪浩就往回走。
“站住!”一聲清冷的嗬斥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清晰傳到王寡婦耳中。
王寡婦隻覺眼前一花,一個白衣美婦和一個青衣青年已經站在她前麵,擋住了去路。
她驚恐打量二人,這美婦容貌極好,但教王寡婦一見便生出寒冷和敬畏;倒是男子,王寡婦瞧著雖是平靜堅毅模樣,但骨子裏卻有一絲熟悉之感——那種山裏娃子特有的土氣質樸。
雖然很淡很淡,她是山村中長大,這種感覺極為熟悉,決計不會弄錯。
二人並不望她,都是目不轉睛盯著火生,想是要看出什麽端倪。
王寡婦見二人一直盯著火生,又不言語,不禁奇怪。她也就側頭望了洪浩一眼。
這一眼差點讓她驚叫出聲——隻見洪浩此刻兩眼發直,嘴角還掛著癡傻的笑容,活脫脫像個天生的癡兒。他甚至還流著口水,胸襟濕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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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至心靈,王寡婦猛然警醒明白,鈴鐺急促叮鈴恐怕就是為此!
她心頭狂跳,卻硬生生把驚駭壓了下去。跟著火生已經見過不少怪事,總有長進。
“哎喲我的傻弟弟喲!”王寡婦突然提高嗓門,一把拽住洪浩的袖子,“叫你別亂跑,你偏不聽!看把這兩位貴人給驚著了!”
洪浩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鈴鐺變了模樣,他隻是驚恐發現自己聽不到任何聲音,想要張口講話,卻隻發出“阿巴阿巴……”含糊不清的聲音。
那白衣美婦眉頭微蹙,目光如刀般在洪浩臉上反複剮蹭。“這是你弟弟?”美婦終於開口,語氣冰冷卻包含威嚴。
王寡婦陪著笑臉:“是我從小癡傻的弟弟,驚嚇到二位貴人,我給二位賠個不是。”
美婦聽罷,不置可否,方才她已發動神識探查多次,的確隻是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
她不理王寡婦,又問青年男子,“你有沒有發覺此人有些蹊蹺?有些熟悉?”
青年男子遲疑道:“有一絲熟悉的感覺,跟大哥……跟那個人相同。但這人毫無修為,想來應該不會是他……”
“修為盡失,也是有可能……”美婦冷冷道,“不過,他瞧你我的眼神,的確是不認識你我,這個我看得分明,做不得偽。”
饒是精明神通如她,也未曾想到洪浩修為和記憶雙雙丟失。
但她是小心謹慎的人,而且是女人,女人總是相信直覺,並不全按道理行事——方才在樹林之中,有一瞬間她感知此人就是洪浩!
不過隻有一瞬間,後邊就沒了。故而她才會說出好奇怪這話。
“你們為何中途折返?”隻要有一點點端倪她都不會放過。
王寡婦顫聲道:“我和弟弟不住此地,昨日去了青雲觀為他祈福,今日本來要帶弟弟去集鎮抓藥,看見前麵樹林……聽說這地方常鬧山賊,心中害怕,想著小心些,故而準備繞路。”
她這話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加之本來也是驚慌害怕,說出來竟毫無破綻。
洪浩聽不見,隻瞧他們講話,也不知說了些什麽,心中著急,一張口,結果又是阿巴阿巴,阿巴阿巴,更顯癡傻。
美婦終於放下疑心,讓開道路。青年男子見狀,也挪步一旁,
王寡婦趕緊拉著洪浩頭也不回朝前走。
她身後的美婦不知為何莫名煩躁,突然一揚手,一道劍氣飛出。
“轟”一聲巨響,遠處黑風寨所在山頭,大半個山頭連同整個黑風寨,已在煙塵中化為齏粉。
黑風寨一眾賊人,當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稀裏糊塗就丟了性命。
王寡婦拉著洪浩,隻想早早離開那二人,她雖不知詳情,但隱隱也能感知,這神仙一般的人物,定然認識以前的火生。
鈴鐺既然替火生遮掩,那肯定不是火生的知交故舊,凶險得很。
她走得遠了,聽見後邊傳來一聲“洪浩!”
想是美婦兀自不死心,還在做最後的確認判定。
王寡婦不敢回頭,隻在心中暗忖:“洪浩?原來火生以前叫洪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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