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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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月山莊。
    夕陽西沉,殘破的山莊大門前,大娘望著滿目瘡痍的廢墟,眼眶微紅。
    “狗日的,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木棉率先衝進大門,來到庭院。無人打理的庭院,荒草已經高過她的頭頂。憑著記憶,她準確找到大牛拚命時最後倒下的位置。森森白骨在碧草之間並未腐化,依然散發白玉般光澤。
    “夫君,我回來哩。”木棉撫摸著一段白骨,低聲道:“你的仇,娘子替你報了,大家替你報了。”
    謝籍這小子平日心不在焉,關鍵時刻卻拎得清,所以最後鎮壓住雲端,他最先想到便是讓木棉動手結果雲端性命。
    雖然最後雲端僥幸逃脫化為黑狗,但那是另一回事。對於木棉來講,大仇得報此生無憾。
    眾人也都陸續來到大牛骨架前,默默緬懷。
    彼時雖然大娘拚死守護大家撤離,但若不是大牛舍命延緩了雲端的攻勢,眾人能否安全撤退,結果還要兩說。
    對比他們在雲隱宗報仇示威時雲隱宗一眾長老弟子自顧自的表現,這便是不二門與其他宗門最大的不同——相親相愛,舍命相護。
    大牛是大娘徒弟中最老實巴交的一個,做最多的事,挨最多的罵,卻對大娘巴心巴腸,隻因他知大娘刀子嘴豆腐心,並非真的嫌棄他。
    “木棉師妹,我們……還是讓二師兄入土為安吧。”黃柳哽咽著提議,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不二門人丁稀少,龍得水和洪浩又在外遊曆,隻有黃柳和大牛守著大娘。故而她和大牛之間師門情感更深一層。
    木棉跪在荒草叢中,聽見黃柳言語並未答話,指尖輕撫那段如玉般瑩潤的白骨,顯見十分不舍。
    謝籍突然蹲下身,小心翼翼道:“小師叔,我有個主意。”他難得收起嬉笑,符紙在指尖無風自動,“咱們把二師伯的骨頭……做成雕像如何?”
    大娘猛地一拍大腿:“狗日的,不錯!就讓那狗日的繼續給老娘看家!”她眼眶通紅,卻笑得豪邁,“省得投胎轉世又變成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悶葫蘆!”
    木棉沒說話,隻是重重點頭。她小心捧起那段獨角,指腹摩挲著斷裂處的紋路——那裏還留著雲端的冰霜痕跡。
    這樣每天都能看見大牛,就像他不曾離開。
    謝籍站在大牛骨架前,指尖輕輕一挑。空氣中突然浮現出萬千金色符文,如同星辰般流轉不息。這些符文並非刻在符紙上,而是直接由天地靈氣凝結而成——這正是他覺醒的上古符道真諦。
    “二師伯,”他輕聲道,“小師侄送你一副金身。”
    話音未落,那些金色符文突然化作流水,將森森白骨包裹其中。每一道符文都精準地貼合在骨縫之間,如同最精巧的金絲細工。更奇妙的是,這些符文並非簡單鍍金,而是在骨殖表麵形成了玄妙的道紋。
    木棉突然捂住嘴——她看見那些符文流轉間,竟隱約組成大牛生前的模樣:扛著柴禾憨笑的漢子,揮汗如雨練拳的漢子,最後定格在和她二拜天地的背影。
    “起!”謝籍雙掌一合。骨架突然發出嗡鳴,每一塊骨頭都泛起琉璃般的光澤。那根斷裂的獨角自動接續,斷口處浮現出古老的符文。
    當最後一道符文沒入脊椎骨時,整具骨架突然綻放出耀眼光芒。金光中,靈犀骨雕緩緩立起,它保持著衝鋒姿態立在院中央,獨角指天,後蹄蹬地,仿佛下一秒就會撞碎所有來犯之敵。
    大娘把殺豬刀往骨雕前一插:“狗日的,以後誰闖山門,你就給老娘往死裏頂!”
    逝者已矣,活著的人,總要好好的活著,才對得起逝者的犧牲。
    接下來,自然是要重建水月山莊。
    “師祖,”謝籍躊躇滿誌,篤定道:“整個水月山莊小子都是滾瓜爛熟,要修舊如舊還是全新謀劃,都不在話下。”
    眾人皆知這絕非他信口胡謅,他的驚才絕豔有目共睹,又在水月山莊待了許久,山莊一草一木,邊邊角角都了然於胸,
    大娘沉吟一陣,才緩緩道:“這是好兒媳婦……”講到此處,她有意無意瞟了玄薇一眼,不過玄薇正在用心照看星兒,並未注意,“她家的祖產,說來我們有些鳩占鵲巢,還是按照原樣恢複吧。”
    “那卻簡單,”謝籍點點頭,“那些狗日的破壞都是表皮,地基還在,建築隻要推倒重建即可。”
    大娘當年便講過,開山立宗,原是需要許多銀錢,不過眼下大家都是各有神通的人物,所以許多事情,原是可以自給自足。
    隻不過天下烏泱泱的許多修士,珍惜自己辛苦修煉得來的靈氣靈力,都是為自己爭取利益時才會全力施展,要他們做這些修房蓋屋的事情,卻舍不得。
    但這些對水月山莊眾人卻不在話下,飛豬囉囉在雲隱宗一陣狂吸,被雲隱宗掏空帶回的肴山靈石礦脈,十有七八都在它肚子裏,當真是天下第一靈豬。
    翌日,晨霧還未散盡,大娘已經雙手叉腰站在大門前。她一腳踢開半截斷梁,粗著嗓門吼道:“狗日的,都給老娘起來幹活了!”
    眾人睡眼惺忪間,已經被大娘安排的明明白白。
    “靈兒姑娘自告奮勇,包了木材石材的找尋切割……”
    “龍得水,你狗日的一身蠻力也沒處消磨,專一負責砸牆,平整,搬運,砌牆,夯土,立柱,架梁,鋪瓦,安裝……”
    “小狐狸負責燒磚燒瓦,黃柳輕塵瑤光你們就負責搬磚,蘇巧妹子和木棉負責做飯……”
    “玄薇負責照看好孫兒即可……”
    大娘一如往常,一碗水端的平,眾人口服心服。
    將修士原本用於殺戮爭鬥的靈力法術,用於營建修造,似乎也很好——創造本就比破壞美好。
    重建水月山莊的事情便如火如荼的展開。
    這一日,山間那些綠葉的露水還未散去,山道上傳來一陣響動。
    王乜背著娘親走在山道上。翠翠伏在兒子背上,藍布包袱掛在兒子胸前,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她的腿疾讓她無法長時間行走,隻能依靠兒子背負。
    翠翠雖已年近四十,但眉眼間仍能看出年輕時的秀氣。她望著不遠處初具輪廓的山莊,有些忐忑地拽了拽兒子的袖子:“王乜,這……這合適嗎?咱們突然來投奔……”
    “合適!”王乜拍拍娘親的手,“奶奶早就說過,水月山莊永遠有咱們一間房。”
    原來王乜趕回符陽城,將這三年之事一五一十講給劍仙華陽真人聽了,老仙劍也是唏噓感歎,然後一溜煙就跑了。
    老頭子亦是自由浪蕩慣了的,為保護翠翠,讓王乜沒有後顧之憂,三年來硬是不曾出過城一步。
    現在王乜回來,劍道已然大成,老劍仙自覺該功成身退——尤其是聽到王乜講洪浩曾言撞見過淑芬,心中活泛,再也按捺不住。
    師徒都是不拘小節灑脫不羈的性子,來去自如,都不以為意。
    王乜回到家中,不給翠翠講自己在外九死一生的凶險,隻講見到了洪浩,大娘邀母子二人去水月山莊長住。
    翠翠自然是歡喜答應。
    龍得水正在搬運木料,遠遠看見王乜背著個人走來。他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前:“王乜,這位是……”
    翠翠從兒子肩頭抬起臉,正對上漢子關切的目光。他額頭上還掛著汗珠,衣襟大敞,露出結實的胸膛。那雙粗糙的大手不知所措地在褲腿上蹭了蹭。
    誰曾想到,這一下竟是王八瞧綠豆——對上眼了!
    怕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當初王乜在蠻荒之地,聽聞龍得水還是單身,胸膛拍得震天響,要替二師伯謀劃一個媳婦,卻不曾想竟是自己的娘親,還是自己乖乖送上門來。
    這一瞧,翠翠突然慌了神。手指無意識地絞緊兒子肩頭的布料,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這感覺陌生又熟悉,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
    “大師伯,這是我娘翠翠。”
    “哦……”不知為何,龍得水突然覺得口幹,不自覺咽了口口水,又把身上的塵土拍了拍,心中暗忖:“狗日的,王乜的娘親竟這般年輕……好看。”
    不二門這麽多美女,他隻覺平常,偏偏覺得翠翠好看。
    “娘,你抓太緊了......下來歇歇吧。”王乜嘟囔著,渾然不覺娘親的異樣。他大大咧咧地彎腰,把人放在路邊的石墩上。
    “慢點!”翠翠急聲道,聲音卻比往常尖細三分。
    她慌忙低頭,假裝整理裙擺,實則是不敢再看那漢子的眼睛——那雙眼太亮了,像兩盞照進心底的燈,把她這些年熬成死水的心湖都映得波光粼粼。
    龍得水兩步上前,一抱拳道:“我……我叫龍得水,是……是不二門大弟子……”大師兄平日吹噓不二門口若懸河,今日竟是結結巴巴口吃起來。
    翠翠隻覺帶著鬆木清香的熱意撲麵而來。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連帶著耳垂都燒得發燙。她暗罵自己沒出息——都是當娘的人了,怎的還像小姑娘似的羞臊?
    當下強自鎮定想要抬頭,卻不料一眼就把頭垂得更低,臉紅得像是抹了過期的胭脂。
    原來她坐著本就要低一截,龍得水又生得魁梧,一抬頭便直直望見他那寬鬆的褲子也遮掩不住的驢樣貨,羞得趕緊低頭。
    “娘你臉咋這麽紅?”王乜依然不曾瞧出端倪,“是不是曬著了?”他說著就要脫外衫給娘親遮陽。
    此刻眾人都已經瞧見他們,紛紛朝這邊走來。
    “哎呀翠翠,一別十年,你竟是比我初見之時還顯年輕了。”蘇巧驚歎道。她是見過翠翠的,當初和賢侄一起安頓了他們母子。
    在鄉下之時,每日困頓苦於生計,條件艱苦,自然顯老。
    翠翠當然也認得蘇巧,連忙想要站起來施禮,蘇巧趕緊按住,“你腿腳不便,莫要管那些。”
    翠翠動情道:“都是托大姐你和恩公的福,在城中不愁吃喝,又找了郎中看了腿腳,眼下已經好了許多。”
    “翠翠,你的事情我聽巧妹子講過。”大娘笑眯眯道,“唉,我那好徒兒心腸隨我,見不得別人受苦,遇見總是要管一管。”她先給自己貼金再講其他。
    “都是緣分,你就在這裏安心住下。”大娘大手一揮,“王乜救過老娘,都是一家人”
    母子二人便算是正式安頓下來。
    如此過了幾日,水月山莊的重建如火如荼,漸入佳境。
    王乜卻整日抓耳撓腮,豬不是狗不是,一副失魂落魄模樣。
    “王乜,想走就走,你娘在這裏決計不會受了委屈。”大娘看出少年的魂不守舍。
    “奶奶,我娘親在這裏我放心得下。”王乜苦著臉,“我隻是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尋洪師叔。”
    大娘歎一口氣,“我好徒兒眼下恐怕隻是普通人,全無修行中人氣息,你要尋他,卻要遠離名山大川,仙氣飄飄的場地,多在凡塵世間留意。”
    “不過……”大娘掏出虛空袋,拿出鍛造圖,“你不如先去取了福地……好徒兒若是回來,這件事情也是篤定要辦的。”
    王乜小眼睛發亮,果然薑是老的辣,他就想不到這一層。
    說走就走,王乜當下來到翠翠房間。
    “娘,我走了。”他故意說得輕鬆,“找到洪師叔就回來。”
    翠翠坐在龍得水為她精心編製的藤椅上,點點頭,“去吧,路上小心些,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娘。”竟是看不出多少不舍和難過。
    好家夥,都講娶了媳婦忘了娘,這卻是反過來的意思。
    原來他不曾給娘講過自己的本事,龍得水卻早就一五一十把她這個兒子吹到天上去了,翠翠自然是放心。
    王乜撓撓頭,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講不上來。
    “那我走了。”到底是少年心性,當下也不多想,化作一道劍光,衝天而去。
    ……
    青石縣城。
    大清早,王寡婦就忙活開了。她係著新做的藍布圍裙,把藥櫃擦得鋥亮。洪浩蹲在門口,正在看請的夥計掛牌子。
    來了縣城幾日,莫看婦道人家,王寡婦風風火火,極是幹練。租了鋪子,聯係了采藥人,今日便要開張大吉。
    藥鋪取名“民和堂”,三塊木匾各寫一個字,眼下夥計正在洪浩的指揮下調整距離。
    “不對,”洪浩搖搖頭,“民和和和和和堂之間距離太開了。”
    夥計目瞪口呆,隻疑洪浩是個結巴。
    一個老頭路過此地,瞧見張燈結彩熱鬧非凡,便也擠進來觀看。
    他望見洪浩,露出驚疑神色,正要開口。
    “火生!”王寡婦響亮的叫聲從藥鋪裏傳來,“快來幫姐扶一下藥架。”
    老頭愈加驚奇,小聲道:“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