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盤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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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的鼻尖離柳青的頸動脈隻有一寸之遙。鮮血的甜腥味刺激著它的嗅覺,喉間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雲端知曉,這是一個修士,雖然是很基礎的入門修士,但血液經脈中已經有些許靈力靈氣,對眼下的他大有裨益。
黑狗的獠牙已經抵在了柳青雪白的頸項上……
最終,黑狗卻緩緩後退,鬆開了獠牙。
非是天良發現,而是算計之後的選擇。自己眼下野狗一條,野外危機四伏,這靈獸山雖然靈氣較多,但凶獸也多,眼下自己的力量還很薄弱,有一個安全穩定的棲身之所極為重要。
雖然禦靈宗隻是依附雲隱宗存在,專一為雲隱宗提供靈獸靈寵的小宗門,第111章 凶獸)但對於現在的他,已經是安身立命最好的去處。
想到此處,雲端改變了主意——安定下來,徐徐圖之。
它環顧四周,突然在草叢中發現了一個閃著微光的物件——正是柳青丟失的信號符。
黑狗用力氣躍起,前爪在符籙上一拍。“咻——”一道紅光衝天而起,在夜空中炸開成一朵赤蓮。
做完這一切,黑狗立即回到柳青身邊,後腿蹲坐,前肢挺直,擺出一副忠犬護主的姿態。它不時低頭舔舐柳青的傷口,又警惕地抬頭環視四周,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約莫半刻鍾後,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師妹!”先前那兩名男弟子撥開灌木衝了過來。
大師兄最先衝到近前,眼前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涼氣。銀背狼的屍體倒伏在地,狼眼中插著柳青的佩劍,而柳青則昏迷在血泊中,身旁蹲著那條他們先前見過的黑狗。
“這畜生……”年輕弟子正要拔劍,卻被師兄攔住。
“等等!”大師兄蹲下身仔細查看,在銀背狼的後腿內側,發現了明顯的咬痕和抓傷,皮毛上還沾著黑狗特有的黑色毛發,狼腹下那處最脆弱的部位血肉模糊,顯然是遭受過致命攻擊。
年輕弟子恍然大悟:“是它救了柳師妹?”
兩人連忙上前救治。大師兄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一粒青色藥丸喂入柳青口中。片刻,柳青便幽幽轉醒過來。
“師、師兄……”她虛弱地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尋找黑狗的身影。當看到黑狗仍守在她身邊時,眼中頓時泛起淚光。
“是它救了我……”柳青顫抖著伸出手,輕撫狗頭,“那銀背狼突然竄出……它為了救我......”便將先前的情形說了一回。
黑狗溫順地低下頭,任她撫摸,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原來信號符也是它發出,好靈性的狗!”年長弟子讚歎道,“師妹,這狗和你有緣,你帶回去做個伴。”
柳青連連點頭,掙紮著要起身。年輕弟子連忙扶住她:“師妹別急,你的傷……”
“我沒事。”柳青固執地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小心地為黑狗擦拭臉上的血跡,“小默,跟我回家好不好?”
當然好,黑狗似乎聽懂了她的話,輕輕嗚了一聲,用頭蹭了蹭她的手心。
一路上,柳青不顧自己的傷勢,堅持將黑狗抱在懷中。狗日的雲端倒是豔福不淺,享盡兩坨軟綿綿,高顛顛,肉顫顫,粉嫩嫩,水靈靈之福。
就這樣,黑狗跟著三人回到了禦靈宗。幾人把事情稟告了長老,大家也都嘖嘖稱奇。
長老便道:“既然它與你如此緣分,那就不關靈獸籠舍,你自己好生養著。”
這本就是柳青所願,見長老先提出來,她自然是歡喜應承。
禦靈宗的建築依山而建,亭台樓閣錯落有致。柳青的居所是一排女弟子住房中的一間,“以後你就住在這裏。”柳青在黑狗麵前蹲下,柔聲道,“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黑狗環顧四周,對這個新環境似乎很滿意。它輕輕搖了下尾巴,蹭了蹭柳青的手,然後乖巧地趴在了為它準備的軟墊上。
當夜,待柳青熟睡後,黑狗悄悄起身。它輕巧地躍上窗台,借著月光打量這個陌生的宗門。它的眼中閃過一絲幽光,這裏將成為它恢複實力的第一步。
都講狗仗人勢,確實不假。黑狗之前四處流浪,三餐無定,還時時擔驚受怕,現在有吃有喝,在柳青的悉心照料之下,不過月餘,便由原先的瘦骨嶙峋變得健碩雄壯,皮毛油光水滑。
關鍵是黑狗頗具靈性,不多久便與宗門上下混熟,深受眾人喜愛,整個宗門內到處行走暢通無阻,倒比一般弟子更加方便。
柳青更不用講,雲端化身舔狗,將她侍弄得舒舒服服,服服帖帖,心花怒放。
這一日柳青與師父閑聊,黑狗便臥在一旁,支棱著耳朵,有一搭無一搭聽著。卻不料這一聽,讓他心頭活泛起來。
“師父,小默這麽有靈性,可以修仙麽?”柳青問道。她自己不過是個稀疏平常的煉氣弟子,卻十分操心黑狗,可見當真是喜歡。
“傻徒兒,雖講眾生平等,萬物皆可修仙……”這師父雖然也不過金丹,但見識卻還是頗廣。“不過據為師了解,修得正果的動物,犬類還是極其稀少。”
“哦……”柳青露出失望之色,“一條都沒有麽?”
“倒是有一條,不過也是托了主子的福,你若有那個人的本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小默亦可稱為仙犬。”
“師父,那個人是誰啊?”
“嘿嘿,講到這個人,可是大大有名……他當外甥時打舅舅,當舅舅時打外甥,這輩子從不吃虧,肉身成聖……”
“師父,我知道是誰了。”柳青垂頭喪氣,“我可沒那個本事,小默跟著我可惜了。”
黑狗動了動耳朵,雲端暗忖:“你卻不知我原本就已經是神仙人物……算了,好漢不提當年勇……”
卻不料師父話鋒一轉,神秘兮兮道:“徒兒,你可知盤pan)瓠?”
“盤瓠?”柳青眨了眨眼,“不曾聽說,師父,是什麽?”
師父捋著胡須,眼中閃過一絲神秘的光芒:“盤瓠是上古時期的神犬。而且……就在我們靈獸山最深處,有一處遠古遺跡,相傳就是盤瓠的居所。”
黑狗的耳朵猛地豎起,幽藍的瞳孔微微收縮。
“師父是說……”柳青驚訝地睜大眼睛,“那傳說竟是真的?”看來雖不知盤瓠,但靈獸山深處有遺跡的傳說倒是廣為流傳。
“真假難辨。”師父壓低聲音,“千萬年來,無數修士試圖探尋那處遺跡,卻無人能進到最深處。據說那裏有上古禁製,非有緣者不得入內。”
黑狗的身子微微前傾,前爪不自覺地抓緊了地麵。
“那禁製……”柳青好奇地問,“是什麽樣子的?”
師父搖搖頭:“沒人說得清。有人說是迷霧重重,有人說是幻象迭生,還有人說是時空錯亂……總之,但凡強行闖入者,不是瘋癲就是失蹤。”
黑狗的尾巴輕輕擺動,雲端殘魂開始暗自盤算。
“別想了。”師父瞧見柳青雙眼放光,打斷她的希冀,“我們宗門以前也不乏想要去找尋遺跡的先輩,結果從無活著返回……後來立了規矩,宗門弟子再不許越過癩疤嶺。”
黑狗的身子微微一顫。
柳青失望地低下頭:“那豈不是永遠沒人能進去了?”
“人不能去,狗卻未必……”師父若有所思地看著黑狗,“傳說盤瓠留下的機緣,本就是為同類準備的。或許……”
黑狗突然站起身,走到柳青身邊,用頭輕輕蹭了蹭她的手。
“小默?”柳青疑惑地看著它。
師父的目光在黑狗身上停留片刻,忽然壓低聲音:“徒兒,你這狗……不簡單啊。”
柳青正要追問,師父卻擺擺手:“罷了,都是些虛無縹緲的傳說。你且好生修煉,莫要想這些有的沒的。”
當夜,柳青熟睡後,黑狗悄悄躍上窗台。它望著靈獸山深處,那裏隱約有霧氣升騰。
“盤瓠遺跡……”雲端暗自思忖,“若真能得到上古神犬的傳承……”
它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黑狗回頭看了眼熟睡中的柳青,輕輕跳下窗台,與窗外夜色融為一體,消失在遠方。
……
某處山脈深處。
山洞內,玄采盤膝而坐。那滴太陰真水懸浮在她麵前,幽藍的光芒映照著她冷峻的麵容。
她雙手結印,九道冰晶鎖鏈從指尖延伸而出,緩緩纏繞上那滴真水。鎖鏈與真水接觸的瞬間,發出刺耳的哢哢聲。
第一道鎖鏈碎裂。
玄采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但她的眼神愈發淩厲。更多的鎖鏈纏繞上去,將真水層層包裹。
洞內溫度驟降,岩壁凝結出厚厚的冰晶。
三日過去。
最後一道禁製被衝破。太陰真水化作一道銀光,沒入玄采眉心。
她睜開眼,瞳孔已變成純粹的銀白色。
終於,太陰真水被她煉化成功!
與雲端不同,雲端煉化的太陰真水是黑色,那是修為不夠的權宜之選。而銀色是太陰真水的本色,玄采本就是陸地神仙,她煉化成功,才是真正掌握了太陰真水最純粹,最根本的力量。
這種力量根本無須什麽一念之下冰封千裏,萬裏雪飄。恰恰相反——
山洞幽邃,一滴露珠懸於蛛網。
玄采睜目時,露珠正好滴落。
“嗒。”
水珠落在石麵的刹那,她看見了水中倒映的整個世界,每一粒水分子都清晰可辨,冰晶結構的生長軌跡如同星河般絢爛。
她伸出食指,輕輕點在潮濕的岩壁上。
一隻正在搬運碎屑的螞蟻突然停下腳步。它的六足仍保持著行走的姿態,觸須還在微微顫動,但胸腔內那顆跳動的心髒,已經凝結成一粒微小的冰晶。
蛛網上的飛蛾掙紮了一下,翅膀上的鱗粉簌簌掉落。它不知道自己的靈竅已被精準凍結,仍以為能掙脫束縛。
玄采輕吐一氣。
洞外三丈處,一片正在飄落的枯葉突然定格。葉脈中的汁液凝結成細小的冰絲,而表皮依舊柔軟如初。葉麵上兩隻交配中的蚜蟲,公蟲的陽根還嵌在母蟲體內,兩具微小的身軀已同時絕了生機。
洞外傳來腳步聲。
順子撩開藤蔓時,看見師父正俯身觀察一朵野花。花瓣上的露珠晶瑩剔透,花蕊深處,三隻授粉的蜜蜂仍在忙碌。
“師父,你……”
“噓。”玄采豎起食指。
順子這才發現,那些蜜蜂的翅膀已經停止振動,但它們仍在花蕊間爬行——準確地說,是冰晶在模擬它們生前的運動軌跡。最細微的冰粒組成了最精密的幻象。
玄采撚起一片花瓣。
花瓣在她指尖粉碎成冰塵,每一粒冰塵都倒映著她銀白的眼眸。她輕輕一吹,冰塵飄向洞外。
三隻蜜蜂突然墜落。
它們的腹腔完好無損,但胸腔內的靈竅節點全部被替換成了太陰冰晶。這種程度的操控,已經超越了術法的範疇,近乎天道法則的具象。
玄采抬起頭來,銀色眼眸已經恢複如常。秋波流轉,遠山如黛。
順子眨了眨眼,看著眼前這個麵帶微笑的師父,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師父,你……”他撓了撓頭,“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玄采輕輕搖頭,黑亮的瞳孔中泛著溫和的光:柔聲道:“為師很好,真水已經煉化成了,我的孩兒有救了。”
這聲音不似往日的冰冷,反倒帶著幾分春風拂麵般的柔和。順子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這比師父往日冷著臉訓人還要可怕。
“走吧……”玄采拂袖起身,衣袂飄動間,洞口的藤蔓上凝結出一層細密的冰晶,但轉瞬又消融無蹤,“去不二門接回我的孩兒,還有孫兒。”
順子點頭稱是,卻忍不住又偷瞄了師父一眼。師父的容貌未變,但整個人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古怪——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劍突然收起了鋒芒,反倒更讓人毛骨悚然。
洞外,一隻蝴蝶落在玄采肩頭。
順子瞪大了眼睛。要是在往日,任何生靈靠近師父三尺之內,都會被自動凍結成冰雕。可此刻,那隻彩蝶竟安然無恙地停在師父肩上,甚至還悠閑地扇動著翅膀。
“調皮——”玄采輕聲說道,指尖輕輕一彈,蝴蝶翩然飛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順子咽了口唾沫,趕緊跟上。他總覺得師父身上發生了什麽可怕的變化,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山間小道上,晨霧未散。
幾個背著藥簍的采藥人正低頭趕路,粗布衣裳上沾滿露水。為首的漢子突然停下腳步,驚恐地拉住同伴——前方霧氣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半空若隱若現。
“是神仙!”老藥農腿一軟跪倒在地,藥簍裏的草藥撒了一地。
玄采踏霧而來,白色的衣袂拂過沾露的草叢,竟未沾濕半分。她看著跪伏在地的采藥人,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若是往日,這些凡人連讓她瞥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老人家請起。”她聲音輕柔,伸手虛扶,“山間露重,小心風寒。”
老藥農戰戰兢兢抬頭,正對上那雙黑亮的眸子。想象中的寒意並未襲來,反倒看見仙子唇角掛著溫和的笑意。
“仙,仙師,”老藥農結結巴巴道,“小老兒驚擾仙駕……”
玄采搖搖頭,目光落在那撒了一地的草藥上。她指尖輕點,幾株被踩壞的靈芝竟重新挺立起來,斷處生出細密的冰絲,轉眼愈合如初。
“當歸三錢,茯苓二兩……”她輕聲念著藥簍裏的藥材,突然蹲下身,從袖中取出一塊絲帕,替最小的藥童擦了擦臉上的泥汙,“家裏可是有生病的親人?”
藥童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個漂亮的仙女,傻傻地點點頭:“阿娘咳嗽……半年了……”
玄采掏出玉瓶倒出一粒瑩白的藥丸:“化水服下。”
老藥農顫抖著接過,卻發現藥丸入手溫熱,絲毫不似想象中仙丹該有的冰冷。
“山路崎嶇。”玄采起身時,順手拂去老藥農肩頭的一片枯葉,“你們大家小心些,家裏還有人等著。”
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霧氣中,幾個采藥人還呆立在原地不敢動彈。
“爺爺……”小藥童怯生生地問,“這個就是仙女麽?”
老藥農看著手中那粒泛著暖意的藥丸,突然老淚縱橫:“神仙顯靈……神仙顯靈啊……”
……
水月山莊。
悠然自得的謝籍,正翹著二郎腿,哼著小曲。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壓氣息讓他汗毛豎立,從藤椅上一躍而起。
“師祖,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