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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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縣上空,一道淩厲的青色劍光撕裂長空,如同流星墜地,精準地落在民和堂後院!
    劍光散去,王乜和黃柳的身影顯現。
    王乜小眼睛精光四射,帶著一絲急切和期盼。黃柳則是一身利落的勁裝,馬尾高束,英氣勃勃的臉上帶著幾分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洪師叔!”王乜人未至,聲先到,帶著激動,“你看我帶誰來了!”
    後院中,王寡婦正和怪醫老頭說著話,洪浩則蹲在角落,拿著一塊抹布,認真地擦拭著那把古樸黝黑的鐵劍,動作專注而平靜。
    聽到王乜的聲音,洪浩下意識地抬起頭。
    他的目光先是掃過王乜,帶著一絲慣常的茫然和困惑,似乎對這個風風火火、一身淩厲劍氣的少年依舊沒什麽印象。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王乜身邊那個英姿颯爽、紮著高馬尾的女子身上時——
    如同沉寂的火山驟然噴發!洪浩的瞳孔猛地收縮!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和熟悉感,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他混沌的意識!
    腦海中,那些零碎的記憶碎片——庭院中舞劍的英姿、拳打腳踢的教導、麵攤前潑辣的護短、鐵匠鋪裏豪爽的贈劍……如同被無形的線瞬間串聯起來,變得無比清晰、無比鮮活!
    “姐……黃柳姐?!”洪浩手中的抹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旁邊的小板凳!他直勾勾地盯著黃柳,眼神劇烈地波動著,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巨大的困惑,還有一絲……如同迷路孩童終於找到至親般的委屈和依賴!
    他幾乎是踉蹌著向前衝了兩步,聲音帶著顫抖的哭腔和無比的篤定:“黃柳姐!是你!真的是你!我……我認得你!我記得!我記得在黃府!你教我練劍!教我站樁!你……你還帶我去吃絲雞麵!還……還幫我打架!把那個罵我的壯漢打得滿地找牙!”
    洪浩語無倫次,急切地訴說著那些在黃府生活的點滴!每一個細節都無比清晰!他記得黃柳教他的每一招越女劍法,記得她打他時下手有多狠,記得她護著他時有多霸道!他甚至記得那把黃柳在鐵匠鋪給他買的鐵劍!
    黃柳看著眼前這個激動得語無倫次、眼神卻亮得驚人的癡兒,聽著他清晰地喊出自己的名字,說出那些隻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過往細節……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狂喜猛地衝上黃柳的鼻尖!她強忍著眼眶的酸脹,一步上前,動作快如閃電,毫不客氣地一把揪住洪浩的耳朵!
    “癡兒,總算你還有點良心。”黃柳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但更多的是彪悍和……得意!“你知不知道,老娘我有多擔心你!”大娘不在,黃柳才敢自稱老娘。
    她手上用力一擰!
    “哎喲!疼疼疼!姐!輕點!輕點!”洪浩疼得齜牙咧嘴,卻絲毫沒有掙紮,反而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臉上露出了混合著痛苦和巨大歡喜的笑容,那笑容純粹得像個傻子,哦不,像個孩子!
    他任由黃柳揪著耳朵,急切地辯解道:“我……我也不知道!我醒來就在床上……是……是這個姐救了我……”邊說邊指一下王寡婦,“我什麽都不記得了……隻記得……隻記得在黃府跟你學劍……還有……還有小弟黃笠……”
    他的記憶似乎卡在了黃府時期,對於之後的水月山莊、不二門的豬肉鋪、乃至星雲舟的經曆,依舊是一片空白。
    “床上?姐姐?”黃柳鬆開手,銳利的目光掃向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王寡婦。心中狐疑:“癡兒莫不是被她睡了……”
    王寡婦被黃柳那英氣逼人、帶著審視的目光看得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洪浩卻立刻擋在王寡婦身前,雖然依舊有些茫然,但語氣卻帶著本能的維護:“姐!你別凶她!她是好人!是她救了我!她……她也是我姐!”
    王寡婦立刻將自己在溪邊發現洪浩,帶回家施救的情形說了一遍。阿彌陀佛,還好張瞎子千叮嚀萬囑咐莫要睡火生……
    黃柳看著洪浩那副袒護的模樣,又看看王寡婦那局促不安卻並不心虛的樣子,心中了然。
    她雖然性子火爆,但並非不通情理。便對著王寡婦,難得地放緩了語氣,抱了抱拳:“這位大姐,多謝你救了我這癡兒弟弟!黃柳在此謝過!”
    王寡婦看著眼前這一幕,聽著洪浩那聲“她也是我姐”,再看著黃柳那鄭重其事的道謝,心中最後那點患得患失徹底煙消雲散!
    她慌忙擺手,聲音帶著一絲激動和釋然:“不敢當不敢當!妹子言重了!救人是應該的……火生……洪公子他……他是個好弟弟!”
    怪醫老頭在一旁叼著旱煙袋,渾濁的老眼精光閃爍,看著洪浩那激動又依賴的模樣,再看看黃柳那彪悍中帶著關切的舉動,嘴角勾起一絲了然的笑意。成了!這把“鑰匙”,果然對路!
    王乜站在一旁,看著洪浩緊緊跟在黃柳身邊,那副全然依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的模樣,心中又滿是欣慰和激動。洪師叔終於認出了至親之人。
    雖然隻有黃柳一人,但有一就有二,總是涼開水泡茶——慢慢來。
    黃柳已聽王乜轉述過怪醫老頭的診斷,知道眼下癡兒弟弟還不能受太多刺激,故而講話也把握分寸,拿話小心翼翼試探一陣,發現洪浩講來講去都是當年在黃府的事情,再往後便一問三不知。
    如此過了幾天,黃柳便有些按捺不住。她脾性跟大娘最像,都是吃不得冷湯圓的急性子。
    這一日,黃柳私下找到怪醫老頭。
    “老先生,我這癡兒弟弟,眼下是把在我家時的事情搞得清清楚楚,每天都是讓我教他紮步站樁,今日倒好,竟問我為何老夫子沒來授課……”
    “這老夫子是誰?”老頭問道。
    “是當年在我家中教我弟弟和癡兒識文斷字的教書先生。之前在我家,癡兒都是半天學文,半天習武……”
    “哦?想起學文的先生了?”怪醫老頭吧嗒著旱煙袋,渾濁的老眼閃過一絲精光,“好事兒啊!這說明他腦子裏的‘殼’又在鬆動!露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了!就像那破殼的雞崽子,一點點往外拱呢!眼下應該順著他的意思行事……”
    黃柳一聽,著急道:“那……那怎麽辦?難道真要去把岑老夫子請來?那老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誰知道現在在哪個州府逍遙快活?”
    “嘿嘿,何必舍近求遠?”怪醫老頭一笑,露出幾分市儈的狡黠,“老頭子我走南闖北幾十年,啥場麵沒見過?裝個教書先生還不容易?你且把那老夫子的模樣、脾性、說話習慣,細細講與我聽!”
    黃柳自己不願讀書,但老夫子在府上幾年,她也是見熟了的。雖然已經多年未見,但老夫子那極有特點的模樣,也還曆曆在目。
    “那老頭……嗯,岑老夫子,頭戴葛巾,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袍子,看著像個酒樓的老夥計!眉毛稀疏,眼睛細細長長,最顯眼的是那酒糟鼻!紅得發亮!還有一撮山羊胡子!”
    怪醫老頭聽得仔細,一邊聽一邊點頭。須知他也是修仙中人,境界也不低,易容變樣都是信手拈來。
    等黃柳講完,他便按著黃柳所講搖身一變,當真一個活脫脫的岑老夫子便立在黃柳麵前。
    “像!真像!”黃柳興奮叫道:“那明日你便教癡兒學文。呃,在家時都是上午讀書,下午練功。”
    翌日清晨。
    洪浩照例早早起來,準備去庭院站樁練功。剛推開房門,卻見院子裏石桌旁,坐著一個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身影!
    那人頭戴葛巾,身穿洗得發白、略顯寬大的灰色布袍,正背對著他,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粗陶碗,湊到嘴邊抿了一口,隨即發出一聲滿足的“嘖”!
    洪浩渾身一震,脫口而出:“老……老夫子?”
    那人聞聲,緩緩轉過身來。正是怪醫老頭假扮的老夫子。
    “嗯……”老頭學著岑老夫子的腔調,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聲音刻意壓得低沉沙啞,“洪浩,前些日我探訪故人,今日才回……好了,繼續給你授課,你且坐下。”
    洪浩依言坐下,眼神卻忍不住在那紅鼻子上瞟。這鼻子……好像比記憶中的更紅更亮了?
    假夫子可不管洪浩心裏的嘀咕,“今日,溫習《千字文》,天地玄黃……你且背來聽聽。”
    洪浩不疑有他,老老實實背誦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他背得流暢,這些都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老頭子給起個頭他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娓娓道來。
    正偷看的王乜和黃柳暗暗高興,尤其是王乜,心中暗忖:“原來小師叔讀書也是極好,一千字這麽長的文章居然背得滾瓜爛熟。”當下對洪浩更是佩服不已。
    他自己當年雖然按洪浩的意思上了學堂,隻不過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頭大,十天倒有九天是逃學混跡市井之中。尤其這幾年在外遊曆,學堂先生教他的,差不多原封不動都還給了先生。
    卻不料洪浩很快就背誦完成,隨即一臉真誠望著老頭:“老夫子,這些都是舊學,今日還請教我新的學識……”
    這話一出,老頭子頓時便呆愣。
    可憐怪醫老頭,他便是裝扮老夫子的模樣再像,也畢竟不是老夫子。外形不在話下,老夫子那學富五車的滿腹經綸,卻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
    好在老頭遊曆多年,抹稀泥搪塞的本事總有。稍一愣神,瞧見自己隨手找來做樣子的一冊書,卻是《名詩三百首》,便開口應付:“好好好,今日,今日我們來學一首詩……”
    他邊講話邊胡亂翻書,隨意翻到一頁,便清清嗓子,搖頭晃腦念道:“日照香爐生紫煙,遙望瀑布……”
    王乜在一旁聽得納悶,不懂為什麽一個人日趙香奴,生了紫嫣這種家長裏短,娶妻生子的事情也能拿出來寫成詩。
    好在洪浩境界比他高出不少,聽老頭子念完,跟著念了兩遍,隻問:“老夫子,為何是紫煙?瀑布是水匯成,我見瀑布都是白色白煙?”
    老頭哪裏講得清緣由,“這個這個……”
    隻得信口胡謅,“水火同源,你瞧火有各色,水亦是如此,不過你眼下凡夫俗子,瞧不出罷了……”
    “對!”老頭子重重拍一下桌子,“你若修仙證道,修為高了,便能瞧出水也有五顏六色。”
    黃柳見此情形,立刻跳出來幫腔:“癡兒,我聽聞若是修仙,不但能看出五顏六色,還可以禦劍飛行,好處極多……”
    洪浩聽著黃柳和老夫子你一言我一語描繪的修仙世界——五顏六色的水、禦劍飛行、翻山倒海……這些對他而言如同夢幻,但老夫子那篤定的語氣和黃柳眼中閃爍的向往,卻讓他心中莫名地燃起一絲好奇的火苗。
    他看看黃柳那張英氣勃勃、此刻卻充滿期待的臉,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在黃府的這些年,黃柳雖然打他打得狠,但從未騙過他。她說好的事情,總是會做到。
    “姐……”洪浩遲疑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你……你真的想去學那個……修仙?”
    “當然!”黃柳斬釘截鐵,眼中光芒更盛,“癡兒,你想想!學了本事,能飛!能打!再也不用怕那些醃臢貨欺負!多痛快!
    “倘若黃小姐想要拜師,我倒知曉一個好宗門。”老頭趁熱打鐵。
    黃柳偷瞧一眼洪浩,故意大聲問道:“老先生,這個宗門叫甚名字?”
    ”叫做不——二——門。“老頭早就與黃柳商議過,此刻加重語氣回道。
    ”不二門,好奇怪的名字。“做戲做全套,全然按照當年的話語來。不過黃柳見洪浩並未顯露激動,顯然還是未曾想起不二門。
    老頭子便道:”你是不是以為這些宗門都應該叫什麽紫霄宗、青雲宗、昊天宗、陽炎宗、碧落宗之類的名字?“
    黃柳點點頭,忍住笑,”這些名字好像更有修仙的神秘飄逸。“她當年的確是這樣認為。
    老頭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求道求道,不就是求那個一麽?既然求一,那自然就是不二。“不消講,這是黃柳告訴他當年老夫子講的原話。
    雖然最後大娘自己講這是老秀才胡謅放屁,但既然是重演,總要一絲不苟力求還原。
    洪浩對不二門沒反應,但眼見黃柳一臉興奮,他撓撓頭,憨憨一笑:“姐想去,我就陪你去。反正……反正我在家也沒事做,跟你去見識見識也好。”
    狗日的,總算把洪浩引上路了。幾人心中皆是歡喜。
    “好!這才是我的好弟弟!”黃柳眉開眼笑,用力一拍洪浩的肩膀,“那咱們說定了!明日一早,雞叫頭遍就出發!”
    當晚,民和堂後院廂房內。
    油燈昏黃,映照著三張神色各異的臉。
    黃柳、王乜、怪醫老頭圍坐桌旁。洪浩已被王寡婦以“明日要早起趕路”為由,早早哄去休息了。
    接下來就是拜師途中,黃柳遇刺,大娘相救的情節。黃柳已經把當年經過詳細講了一回。
    黃柳壓低聲音,眼中既有興奮也有一絲擔憂,“讓王乜小子假扮刺客……會不會太危險了?萬一癡兒真急眼了,他那把劍……”
    眼下王乜當然比洪浩厲害許多,但他知曉是演戲,根本不會對小師叔出手,可洪浩卻不知曉,萬一突然蘇醒,又使出驚天殺招,那王乜卻是吃不了兜著走。
    無妨。”怪醫老頭吧嗒著旱煙袋,渾濁的老眼閃爍著精明的光,“王小友修為精深,遠超洪公子眼下能發揮的極限。他隻需佯裝不敵,引開洪小子片刻即可。咱們要的,就是那生死關頭的一激!姐姐為他擋刀!這種刺激,比什麽都管用!”
    三人又仔細推敲了一些細節,比如王乜何時現身、黃柳如何“重傷”等等,直到確認萬無一失,才各自散去休息。
    一切都是為了重演當年。
    或許,當年真的會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