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受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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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的手被謝籍拂開,那紅腫刺目的指印赫然映入眾人眼簾。大廳內的空氣瞬間凝固,落針可聞。
“沒事哩……”木棉還想遮掩,“就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她當然知道山莊裏都是些什麽樣的存在,可是在她自己樸素卑微的認知,或者講入門前多年的生存智慧根深蒂固,從來都是不要麻煩別人,不要給別人添亂。更不要講仗勢欺人。
萬事忍一忍就過去了。
她能忍,可大娘怎生能忍?還有山莊這一幫牛鬼蛇神怎生能忍?
“說,”大娘的聲音如同驚雷,“是誰?哪個狗日的龜孫子幹的?敢打我不二門的人,當真是壽星老頭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木棉丫頭,你須記住……”大娘緩了口氣,“我不二門從來都是不惹事不怕事,你若不講——”她一指堂上眾人,“是要壞大家的道心啊!”
不二門宗旨——一忍再忍,道心不穩。
木棉看著師父那雙冰冷卻蘊含著怒火的眼睛,看著周圍師兄師姐們瞬間陰沉下來的臉色,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
“師……師父……”她抽噎著,聲音斷斷續續,“是……是在鎮上……我……我讓路了……可……可他們的豹子尾巴……掃飛了籃子……他們……他們就說我擋道……說我驚擾了靈獸……就打我……還罵我……還踹髒了布……”她一邊哭,一邊語無倫次地講述著遭遇,委屈和恐懼如同潮水般湧出。
她也不知對方是什麽宗門,隻記得那些人穿著繡著猙獰獸首的袍子,帶著凶惡的豹子,囂張跋扈。她隻知道對方人多勢眾,為首的是個拿扇子的公子哥。
“他們人多……好凶……師父……我……我不想給山莊惹麻煩……我……我忍忍就過去了……”木棉泣不成聲,這是她心裏最真實的想法。
“麻煩?”大娘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木棉,你記住,你是我公孫大娘的徒弟,是水月山莊的人!打你,就是打我公孫大娘的臉!就是打不二門的臉!”
她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廳內眾人。
“你們的小師妹,你們的六師叔,你們自己看著辦。”
“師祖,些許小事,何須勞煩各位長輩。”謝籍跳將出來,笑嘻嘻道,“此事就交與我和王乜小兄弟去辦即可……”
王乜咧嘴一笑,狗日的,這謝大哥夠意思,好耍的事情還曉得喊上一路。
他連忙道:“謝大哥講得對,奶奶,小師叔……你們這些老輩子難得清閑一陣,那啥,殺雞焉用牛刀,就讓我們小輩替六師叔去講道理。”
這話倒也不錯,殺雞的確不用牛刀,卻是兩把屠龍刀。
大娘大手一揮,“好!狗日的,就讓你兩個小崽子去,現在就去,這報仇……隔夜了卻不爽利。”
“隻不過……”她又遲疑道,“木棉這丫頭瞧不出對方來路,若隻是路過朱砂鎮,卻不好尋他。”
畢竟木棉是一大早去的鎮上,怕傷痕明顯被看出,故意挨到天擦黑才回。
謝籍不慌不忙,成竹在胸,他頭腦靈活心思縝密,方才聽木棉師叔哭訴,早已經聽出了端倪——一幫穿著繡有獸首袍子的人,帶著一頭凶戾的豹子,拿扇子的公子哥……
別的不講,單是豹子的腥臊氣息,也能順藤摸瓜。
他走到小炤麵前,微笑拱手道:“炤姨,這回需你幫忙。”小炤雖是精神小妹模樣,但實打實兩千歲,又叫洪浩哥哥,他喊一聲姨不吃虧。
小炤顯見受用,大眼睛閃亮,裝模作樣,“小子,你要我怎生幫你?”
“炤姨狐族,乃是天下靈獸之首,”謝籍拍馬屁,“要尋一隻小小的豹子,易如反掌……小子煩請炤姨辛苦一趟。”
洪浩聽罷立刻道:“小炤妹子,就辛苦你跑一趟。”
他發話,小炤自然是聽的。
三道流光從水月山莊疾射而出,朝著朱砂鎮的方向一閃而逝。
……
三道流光撕裂夜幕,如同隕星般砸落在靈獸宗山穀入口處。正是小炤,謝籍和王乜。
“就是這兒,”小炤小巧的鼻子一皺,赤瞳在夜色中閃著妖異的光,“騷豹子味兒熏死人了。”
謝籍一瞧,笑道:“原來是這小小宗門,當年我跟師父和小師叔來過這裏……”他便將當年之事講了一回,最後道:“說來這靈獸宗不過是倒騰靈獸買賣,倚仗雲隱宗過活的破落戶,卻不曾想也能養出飛揚跋扈的紈絝……”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王乜不耐煩道,“與他講個錘子,先把招牌砸了再說其他。”
說罷心念轉動,一道淩厲無匹的劍氣憑空出現,帶著撕裂空間的尖嘯,狠狠斬在靈獸宗的山門之上,由巨大石柱做成的山門頓時轟然倒塌。
巨大的動靜瞬間打破了山穀的寧靜。
警鍾瘋狂長鳴,尖銳刺耳的聲音響徹夜空。
“山門被毀了……”
“有敵情……”
驚呼聲,怒吼聲,雜亂的腳步聲從山穀深處潮水般湧來。無數火把亮起,將山穀映照得如同白晝。數十名弟子在數位長老帶領下,如同受驚的蜂群,從各處湧向穀口。
為首一名須發皆白,麵容古拙的金丹後期長老,正是靈獸宗大長老魯岩。他一眼便看到了倒塌的山門廢墟,以及廢墟前傲然而立的三道身影。
“不知……不知三位道友深夜駕臨,毀我山門,所為何事?”魯岩強壓著心中的驚濤駭浪,聲音盡量保持平穩,但微微顫抖的尾音還是暴露了他的恐懼。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對方這等修為,再講硬氣就是自找沒趣了。
身後的弟子們更是被王乜那誅仙劍陣散發出的恐怖殺意震懾得臉色發白,不敢上前一步。
謝籍上前一步,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深夜叨擾,著實抱歉。隻不過……”他一指王乜,“我這位小兄弟的姑姑,今日在朱砂鎮,被貴宗弟子欺辱,他受不得隔夜氣……”
“長老不如把人交出來,大家也能睡個安穩覺。”
魯岩的臉色煞白,他心中已然明了,定是門下那些不長眼的弟子又惹下了潑天大禍。尤其是少宗主孫嘯天,平日裏就跋扈慣了……
眼下宗主遊曆在外,說來宗門大小事務都歸他操持拍板。當下隻得硬著頭皮,轉頭厲聲喝道:“你們今日是誰個外出惹是生非,給老夫站出來。”
一群弟子噤若寒蟬,看著王乜殺氣騰騰的模樣,誰敢站出來?
謝籍瞧著一群人畏縮不前的模樣,心中冷哼一聲,麵上卻不動聲色,“再給長老提個醒,這一群人還帶了一隻豹子。”
這話一出,魯岩腦袋嗡嗡炸響——果然是孫嘯天那兔崽子惹的禍。靈獸宗上下,隻有他是一隻追風豹作為坐騎。
這孫嘯天也在人群中,此刻正臉色發白,雙股發顫,後悔不迭。誰知曉一個普通村姑模樣的女子,背後的靠山竟是高聳入雲,望不到頭。
他低著頭暗自盤算:無論如何,打死也不能承認今日外出。
他全然不覺,原本緊挨在他身邊的弟子們,如同躲避瘟疫般,悄無聲息地,極其默契地向後退去。
你退一步,我退兩步……不過眨眼功夫,孫嘯天和他那個狗腿弟子周圍,竟空出了一大片。
幾人如同被遺棄在舞台中央的小醜,孤零零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尤其是王乜那冰冷刺骨,帶著滔天殺意的眼神注視下。
死道友不死貧道。靈獸宗的弟子們都不是傻子,誰看不出這三位煞星是衝著誰來的?
少宗主平日跋扈,大家敢怒不敢言,此刻大難臨頭,誰還願意陪他一起死?無聲的行動,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表達了立場——就是他。
等孫嘯天覺察出不對,看著周圍瞬間空出的空間,再感受著王乜那如同實質般鎖定自己的恐怖殺意,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臉色由白轉青,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兩個狗腿弟子更是嚇得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褲襠瞬間濕了一片。
“哦?”王乜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那笑容在孫嘯天眼中卻比惡魔還可怕。他邁開步子,不緊不慢地朝著孫嘯天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孫嘯天的心尖上。
“狗日的,原來是你啊?”王乜走到孫嘯天麵前,一身劍氣壓得孫嘯天喘不過氣,“剛才躲得挺快嘛?現在怎麽不躲了?”
孫嘯天牙齒都在打顫:“我……我……”
“你什麽你?你個錘子。”王乜不耐煩地打斷他,“給老子滾出來,站到中間來。”
孫嘯天哪裏敢反抗,眼下自然是王乜怎麽講他就怎麽做。
隻不過,當他剛邁出一步……
“啪——!”
毫無征兆!王乜反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狠狠抽在孫嘯天左臉上!力道之大,抽得孫嘯天原地轉了個圈,眼冒金星,左臉瞬間腫起老高。
“啊——!”孫嘯天捂著臉慘叫。
“誰叫你狗日的先邁左腳?老子討厭別人用左腳先邁……”王乜給出了抽他的理由。
先邁左腳便要挨打,這算什麽理由?可眼下……孫嘯天強忍著劇痛和屈辱,隻能低著頭,腦子裏捋一遍左右……這一回,先邁出右腳。
“啪——!”
又是一個勢大力沉的耳光,這次抽在右臉上。孫嘯天被打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右臉也迅速腫起,兩邊對稱,活像個豬頭。
“啊!又……又為什麽?!”孫嘯天快哭了。
“為什麽?”王乜掏了掏耳朵,“誰叫你個狗日的先邁右腳的?老子更討厭別人用右腳先邁,看著就煩,自然該打。”
孫嘯天哭喪著臉,內心快要崩潰,左腳也不行,右腳也不行,難不成要用跳的?
“趕緊的!”王乜突然厲喝一聲,“再不站到中間來,老子便將你個狗日的騸了捉去賣屁眼!”
孫嘯天嚇得立刻清醒,當下一咬牙,並住雙腳往前一跳——
“啪——!”
第三個耳光如期而至,這次直接抽得他飛了起來,然後重重摔在地上,滿嘴都是血腥味,一口牙齒都鬆動了。
“啊——!”孫嘯天徹底瘋了,捂著火辣辣的臉,崩潰地嘶吼:“我……我這次又怎麽了?我沒用左腳先邁,也沒用右腳先邁……”
王乜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慢悠悠地甩了甩手,一臉鄙夷:“狗日的,誰讓你雙腳跳起來了?老子讓你滾出來,站到中間去,沒讓你蹦躂……蹦那麽高,嚇老子一跳,該打!”
孫嘯天趴在地上,滿嘴血腥,雙頰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響。王乜那句“狗日的,誰讓你雙腳跳起來了?”如同魔音灌耳,讓他徹底懵了。
左腳邁不行,右腳邁不行,雙腳跳也不行……那……那要怎麽過去?
他腦中一片混亂,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王乜那張帶著殘忍戲謔笑容的臉,又看了看王乜身後,謝籍正負手而立,嘴角掛著看猴戲般的微笑,小炤更是拍著手,赤瞳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趕緊的!”王乜的聲音如同催命符,帶著不耐煩的寒意,“再磨磨蹭蹭,老子真把你騸了。”
那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般刺入骨髓,孫嘯天渾身一哆嗦。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和混亂中,一道靈光如同閃電般劈入他混沌的腦海。
“滾出來……”
王乜之前那句命令,如同驚雷般在他耳邊炸響。
“滾出來,站到中間來。”
“滾”出來……難道……難道不是“走”出來,而是……字麵意義上的……滾?
隨著醍醐灌頂般的醒悟,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屈辱感猛地爆發出來。他堂堂靈獸宗少宗主,竟然……竟然要像條狗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滾過去?
他猛地抬頭,看向王乜,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屈辱的怒火。
王乜似乎讀懂了他的眼神,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那笑容充滿了惡意和嘲弄。
轟——!
孫嘯天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眼前陣陣發黑!最後一絲僥幸和尊嚴被徹底碾碎!他明白了,對方就是要用最羞辱的方式,踐踏他的一切!
“不……不……”他下意識地抗拒,聲音嘶啞。
“嗯?”王乜眼神一厲,懸停在孫嘯天頭頂的一道灰暗劍影猛地向下壓了半寸!淩厲的劍氣割斷了他幾縷頭發,冰冷的殺意幾乎凍結了他的靈魂。
“我滾!我滾!”死亡的恐懼瞬間壓倒了一切!孫嘯天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什麽少宗主的尊嚴,什麽臉麵,在活命麵前都成了狗屁。
在所有人驚駭、鄙夷、憐憫、甚至帶著一絲快意的複雜目光注視下,孫嘯天猛地蜷縮起身體,如同一個巨大的肉球,然後——
他真的開始滾了!
靈獸宗眾人,包括大長老魯岩在內,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他們引以為傲的少宗主,此刻竟然真的像個王八一般,在地上翻滾!這簡直是靈獸宗開宗以來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不少弟子眼中流露出不忍和憤怒——雖然是針對的孫嘯天個人,但侮辱的卻是整個宗門。
但在王乜那恐怖的劍陣威壓下,無人敢動。
終於,一道纖細的身影站出來。
“士可殺不可辱,你們太過分了!”帶著憤恨的一個女聲道。
正是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