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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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瀚星空,星雲舟平穩而迅疾。
    “好無聊啊,好無聊啊……”謝籍半躺半坐,渾如一灘稀泥癱坐木椅之上。
    他是青春年少活潑的性子,最是閑不住。眼下才過一天,就叫嚷起來。
    初登星雲舟時滿是興奮,東張西望一切都驚奇,等星雲舟行到極高處,平穩行駛,隨便一望便是漫天繁星,開始也是極為震撼,搖頭晃腦在那裏吟著“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今宵絕勝無人共,臥看星河盡意明。”直抒胸臆。
    可看得久了,星空並無變化,露出亙古永恒的模樣。他的新鮮勁一過,便隻覺無聊。
    “小師叔,當初你坐星雲舟,三個月時間卻是如何消磨?”
    洪浩瞧他百無聊賴的模樣,笑道:“那星雲舟卻是龐然巨物,裏麵酒樓茶肆,賭坊妓館……一應俱全,跟一個小鎮差不太多,再有……”
    “每到一處大陸,都要停靠專門的碼頭,一來上下客人,二來維護補給……彼時便可下船四處行走玩耍。呃……我便是如此尋到小炤。”
    說罷將在桑田大陸如何與小炤母女相遇的情形講了一回。
    謝籍聽來,更是愁眉苦臉。
    果然這世上,不拘什麽,總是越大越好。
    這小型星雲舟,隻能講是吃喝拉撒不愁,可排遣娛樂,打發時間的設備設施卻是沒有。
    而且自家的星雲舟,又無外人,一路上無須停靠。那這幾個月豈不是一直這樣?才一天謝千歲就有些受不了……幾個月下來,怕是要瘋掉。
    “小師叔……”謝籍眼睛滴溜溜一轉,“反正無事,我們也學著來賭上一賭,打殺時間。”
    無所事事,最宜吃喝嫖賭,吃喝來講,謝大才子早就返璞歸真——當年他可是醉倒在臭水溝被洪浩和瑤光撿到的。
    洪浩知他閑極無聊,自是無可無不可,笑道:“你想如何賭?我賭起來可是沒有輸過……”
    謝籍不以為然,“嘻嘻,小師叔你怎生大言不慚?若講實力,你原是菜鳥。譬如象棋圍棋,我便是讓你幾子也輕鬆拿下。”
    洪浩一呆,這小子雖講得狂妄,卻是實情。若是講須靠腦子的博弈,自己定然會被謝籍猶如砍瓜切菜,輸得屁滾尿流,流水落花。
    當下悻悻道:“那你小子要如何賭?”
    謝籍笑嘻嘻道:“小師叔你是長輩,我自然不能占你欺頭……你最擅長是哪樣,我們便賭哪樣。”
    洪浩一聽謝籍讓他選最擅長的,頓時也來了精神,腰板都挺直了幾分。你小子再是天才中的天才,未必還能強得過老天爺喂飯。
    說來他每次賭博,謝籍這小子從未在場瞧見,原是未見過他的賭神風采,那今日便要讓你知曉什麽是天高地厚……厚顏無恥。
    他心中暗喜,表麵不動聲色:“小子,這可是你說的。別的我不敢講,但要說搖骰子猜大小,你小師叔我也還頗有……頗有心得。”
    “好,既然小師叔如此篤定,那我便與小師叔賭大小!”謝籍自小愛風流,聲色犬馬無一不精。
    謝籍也不廢話,從儲物袋裏摸出一副白玉骰子和一個紫檀木骰盅。這骰盅入手溫潤,內壁光滑,一看就不是凡品。也不知這小子何時得來。
    “小師叔,看好了!”謝籍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他手腕輕抖,骰盅如同活物般在他掌心旋轉起來,動作瀟灑飄逸,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三顆白玉骰子在盅內叮當作響,聲音清脆悅耳,如同珠落玉盤。
    “啪!”謝籍手腕猛地一頓,骰盅穩穩扣在桌上。
    “小師叔,是大是小?”謝籍笑容燦爛。
    他剛才這一手,看似隨意,實則暗含了多種手法,幹擾聽覺和視覺判斷。更重要的是,在他扣下骰盅的瞬間,他左手小指極其細微地,如同彈琴般在桌麵上輕輕一叩。
    一道肉眼根本無法察覺,比發絲還要纖細千倍的淡金色流光,如同活物般,悄無聲息地沒入紫檀木骰盅底部。
    那是他提前銘刻在骰盅內部的“偷天符”被激活了!此符乃遠古符法殘篇所載,極其精妙,能於無聲無息間,以神念為引,細微操控盅內骰子的點數。其波動之微弱,絕難發現。
    “嗯……我猜……大!”洪浩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感覺這次點數不小,反正老天爺喂飯,都是靠直覺喊出大小,從無差池。
    謝籍心中暗暗吃驚:“狗日的,小師叔的氣運當真不是鬧著玩的……”這骰盅被他動了手腳,他自然是能感知骰盅內的點數——此刻三枚骰子,正是四,五,六三個點數。
    “小師叔……”謝籍望著自信滿滿的洪浩,慢悠悠道:“方才隻講賭一賭,卻忘了加個彩頭,不拘大小,總要有個彩頭方有意思才好玩……對吧?”
    洪浩一愣,旋即笑道:“你銀子靈石這些都不缺,卻要賭什麽?再講,我是包贏不輸,也不好意思要你一個晚輩的東西……”
    謝籍心中暗喜,卻搖搖頭正經道:“小師此言差矣,都講賭場無父子,不管如何,總要有彩頭才顯得刺激有趣……”
    他心中早有盤算——這趟出來,若直奔青丘,合了神兵又折返水月山莊,那卻隻是舟車勞頓簡直白白出來一趟……總要四處走走停停,看看不同風土人情方才不算白跑一趟。
    若是直接給小師叔講,小師叔各處都是走過,且經曆過太多事情,眼下心態早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必肯答應。但若是賭輸了,那卻不好賴賬。
    果然,洪浩見他如此講話,便撓撓頭:“那你講要如何?想要什麽彩頭?”
    “誰個輸了,須答應對方一件事情。”謝籍立刻順杆爬道。
    “好,依你便是。”洪浩自信滿滿,篤定自己不會輸。“開吧。”
    謝籍按捺住心中狂喜,“小師叔,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邊講邊伸手去揭骰盅,就在他手指觸碰到盅蓋的刹那,心念微動。
    盅內,那三顆原本呈現為“四、五、六”的白玉骰子,在“偷天符”無形之力的牽引下,如同被無形之手操控,極其輕微,毫無聲息地翻動了一下。
    “開!”謝籍揭開骰盅。
    盅內,三顆白玉骰子靜靜地躺著:一、二、三。六點,小。
    洪浩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睛瞪得溜圓:“一、二、三……小?怎麽可能?”他明明感覺是大啊!
    都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謝籍這小子反其道而行之,洪浩的滔天氣運也抵不過他的無賴手段。
    作弊?這世間的所有不正經的謀劃操弄,被發現知曉露出了馬腳才叫作弊。
    謝籍自然是深諳此理,“小師叔,願賭服輸。”這小子笑嘻嘻道:“現在你須答應我一樁事情。”
    洪浩心中驚駭,因為之前入魔黑化時輸過一場,讓他警醒惕惕,但眼下……莫非自己又做了什麽有違天道的事情?
    思來想去,自己後來雖未吃齋念佛,但也再未濫殺虐殺,不應該啊。
    莫非……
    “小師叔?”謝籍瞧出了洪浩若有所思的模樣,但並不知他心中所想,隻道他輸了還在惆悵。
    洪浩醒轉過來,不再胡思亂想,輸了就輸了吧,反正輸給這小子……不丟人。這小子不是一般人啊,之前打賭他三天煉氣三層不也是輸了麽。
    “嗯,願賭服輸,我自不會賴賬……講吧,你要我做何事?”
    “嘻嘻……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就是我們也沿途停靠停靠,吃一吃當地美食,看一看風土人情,讓小子這一趟也不白來。”
    謝籍講出了自己的要求。
    洪浩看著盅裏那刺眼的“一、二、三”,六點小。
    “狗日的……邪門了……”洪浩撓著頭,百思不得其解,隻能認栽,“行行行,願賭服輸。不就是沿途停靠吃吃喝喝玩玩嘛,依你便是……不過說好了,不能太耽擱時間。”
    小師叔英明。”謝籍眉開眼笑,趕緊拍馬屁,“放心放心,咱們就挑幾個順路的大陸,嚐嚐特色美食,看看風景,絕不耽誤正事。”
    其實並非這小子貪玩好耍,而是先前聽了洪浩講乘坐星雲舟的奇遇,把握了一處大家都不曾注意的細節,心中早有謀劃。
    但眼下並不十分篤定,才想出這一層來遮掩,若是猜想有錯,便不去提,若是果真不出所料……
    “小師叔,還來麽?”謝籍拿著骰盅晃悠,一臉壞笑,十分討打。
    洪浩一愣,狗日的,這是蹬鼻子上臉啊。
    可要是再輸……
    就在這時,一直在旁邊好奇圍觀的小炤不樂意了。她看到哥哥輸了,小嘴撅得老高,大眼睛裏滿是不服氣。
    “哼,哥哥才不會輸。”小炤氣鼓鼓地跳到謝籍麵前,叉著腰,“狗日的謝小子,你龜兒子肯定耍賴了。來來來,姑奶奶我要跟你賭。”
    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神婆跳大神——小炤本就不諳世事,在大娘黃柳言傳身教的熏陶下,狗日賣屁眼已經是張口就來。
    謝籍一愣,看著眼前這個氣鼓鼓的小丫頭按輩分卻是他姨),哭笑不得:“小炤姨,這……這怎麽是耍賴呢?小師叔那是……嗯……今天手氣不太好。”
    “我不管,我就要跟你賭。”小炤不依不饒,指著桌上的骰盅,“姑奶奶也要猜大小,我要是贏了,就說明你狗日剛才耍賴。”
    小姑娘糊塗,腦子不夠用,算不來賬。她要是贏了,卻隻能證明謝籍並無耍賴。
    “好好好!”謝籍立刻換上和藹可親的笑容,討好著對小炤說,“小炤姨想玩,當然可以。不過,咱們玩小一點,就賭一顆糖豆,好不好?”他故意放低姿態。
    “不要糖豆。”小炤搖頭,大眼睛滴溜溜一轉,“我要是贏了,你以後要叫我……叫我……”她一時想不出合適的稱呼,畢竟謝籍一直叫她小炤姨。
    謝籍眼珠一轉,立刻順杆爬:“小炤姨要是贏了,以後我見你就叫老祖宗,而且,我還學狗叫。”
    狗的老祖宗能好到哪去?跟八百個心眼子的謝千歲比起來,頭腦簡單的精神小妹簡直就是繈褓嬰兒。
    “嗯……這還差不多。”小炤滿意地點點頭,“那……要是你贏了呢?”總算提前想到這一層。
    “我贏了……”謝籍想了想,笑道,“我要是贏了,小炤姨就……就讓我摸一下你的尾巴?”他試探著說,畢竟小炤的尾巴蓬鬆可愛,手感極佳。
    “好,一言為定。”小炤爽快地答應,還得意地晃了晃身後那條蓬鬆火紅的大尾巴。
    謝籍手腕輕抖,骰盅再次旋轉起來,動作依舊瀟灑飄逸。
    但這一次,他心中打定了主意:這一次必須小炤贏,讓小師叔無話可說。
    “啪!”一聲脆響,扣盅。
    “小炤姨,猜大猜小?”謝籍笑容可掬。
    小炤煞有介事地閉上眼睛,假意感應了一下,然後脆生生地喊道:“小!”
    謝籍心中暗笑:小炤姨,你的運氣跟小師叔沒法比啊……他神念早已探知盅內點數——,十三點大。但他要讓它變成小。
    “開!”謝籍大喝一聲,在揭開骰盅的瞬間,心念急轉。
    盅內,那三顆原本呈現為“三、四、六”的白玉骰子,在“偷天符”無形之力的牽引下,如同被無形之手操控,極其輕微、毫無聲息地翻動了一下。
    揭盅呈現三枚骰子,一、二、三,六點小!
    “哇,是小,是小!我贏啦……”小炤高興得跳了起來,拍著手歡呼,“狗日的謝小子,快叫,快叫老祖宗,學狗叫……”
    洪浩看得分明,心中更加鬱悶。小炤贏了,那卻證明謝籍那小子並無耍賴。
    謝籍立刻站直身體,恭恭敬敬地對著小炤行了一個大禮,用諂媚的語氣喊道:“老祖宗,小炤老祖宗!謝籍服了,心服口服。老祖宗果然厲害,”
    緊接著,他毫不猶豫地:“汪!汪!汪!” 學了三聲狗叫,學得惟妙惟肖,還帶著點討好的意味。
    旋即對著洪浩擠眉弄眼道:“小師叔,要不你也再來一回,說不得就翻身上炕了……”
    洪浩隻覺這小子麵目可憎,死不足惜。
    他鬱悶歸鬱悶,卻不敢再試,隻因剛才輸了,心中已有了猜測——要講虧心事,那便是陰沉木這一樁來得有些……不正。
    雖然禪林寺那幫和尚尼姑不是善男信女,可自己和順子終究是用強力搶奪而來。就算自己丈母娘給自己講做大事不拘小節,可終究還是有些違和。
    “初心,手段,結果……隻有結果重要麽?”
    “禪林寺那幫和尚尼姑,表麵慈悲,內裏齷齪……可強取豪奪,終究……”
    “陰沉木……那橫梁……”
    他思緒紛亂,如同陷入泥沼。對禪林寺行徑的不齒,與自身手段不夠光明正大的隱憂,在心頭反複撕扯。他並非迂腐之人,深知這世間有時需行非常之事,但那份微妙的違和感,如同心湖上的一絲漣漪,始終難以平息。
    就在他心神恍惚,意識沉入這自我拷問的漩渦深處時——
    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直接在他識海最深處響起!
    那聲音並非言語,而是一道極其古老、滄桑、仿佛跨越了無盡歲月的意念波動。它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厚重感。
    這意念平靜無波,卻蘊含著一種洞穿世事的淡然與……讚許。
    “你……沒有做錯。”
    洪浩渾身劇震,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雷霆劈中,他猛地睜開雙眼,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