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伐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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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洪浩在心中厲聲喝問,神念如同狂潮般掃過整個星雲舟。
謝籍和小炤還在嬉戲打鬧,大聲的說著話兒,輕塵上船一直在自己房間打坐修煉,到現在也沒出來……沒有任何異常,沒有任何外來的氣息。
顯然他們都不曾聽見這聲音,不知曉這道聲音的存在。
這聲音飄忽,像是來自浩瀚的宇宙深處,又像是來自星雲舟內……大有咫尺天涯之感。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腳下堅實的船板……船板之下,便是那根來自禪林寺大雄寶殿的陰沉古木打造的龍骨。
一個荒誕又驚悚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洪浩腦海。
這陰沉木……作為禪林寺大雄寶殿的橫梁,承受了千年香火供奉,聆聽過無數梵音禪唱。它曾是佛殿的脊梁,是佛法莊嚴的象征。但此刻,洪浩卻清晰地感覺到,這沉寂的古木深處,似乎……似乎承載著什麽……
難道……這沉寂了千萬年的古木之中,竟禁錮著一道……古老的神識。
“小友果然聰慧,正是。”那道意念似乎知他所想,再度在他識海中響起,依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和……一絲極其微弱的熟悉感。
“你是誰?”
“小友不必驚慌,我們曾有一麵之緣……”意念平和,如同山澗清泉流淌,“吾乃米耒。或者講,我乃彌勒一縷分身。”
米耒?洪浩心中詫異。倏然想起那個在星雲舟上與他論道、下棋、教他輸了就掀棋盤的胖子?
靈兒曾推測他是彌勒,當時他也未曾在意,不曾想竟然真的是。
不過他彼時既與自己相見,又怎會……禁錮在這陰沉木裏?
“是你……”洪浩驚駭莫名,“你怎會在此?”
“你所見的米耒,是吾另一縷分身。”意念解釋道,“我這一縷分身已被禁錮於此木之中……也不知多少歲月了。”
“禁錮……為何?”洪浩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米耒……彌勒菩薩……未來佛。誰能禁錮他?誰敢禁錮他?
意念知他所想,解釋道:“是阿彌陀佛將我囚於陰沉木……大雄寶殿布置了無上精妙陣法,教我我不得動彈。”
想不到它被作為橫梁安放在大雄寶殿,竟然是為了鎮壓。陰差陽錯,它被順子強行剝離佛殿,煉化為星雲舟的龍骨,脫離了那浩瀚佛力的禁錮,眼下恐是才醒轉過來……
洪浩聽來,心中驚駭不已,怎生佛家自己人竟會對付自己人?
他雖不喜佛門,但基本的佛家常理還是知曉——佛家有橫豎三世佛。
橫三世佛按空間劃分為東方藥師佛,中央如來佛,西方阿彌陀佛。
豎三世佛按時間劃分為過去燃燈古佛,現在如來佛,未來彌勒佛。
意念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憶那遙遠的過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與無奈。
“沒什麽好奇怪的,隻因……道不同。黨同伐異,古今皆是如此,慨莫能外……”
“道不同?”洪浩更加困惑。
“彼岸淨土,花開見佛,接引眾生,離苦得樂……此乃阿彌陀佛之大願,亦是西方極樂世界之根基。”意念緩緩道來,聲音平靜,卻蘊含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滄桑,“此道……慈悲廣大,普度眾生,確是無上法門。”
洪浩不置可否,阿彌陀佛的淨土法門,金銀珠寶堆砌的西方極樂世界,嗬嗬。
“然……”意念話鋒一轉,“此道……亦有其局限。淨土雖好,終是彼岸。眾生往生,離此濁世,固然得享清淨安樂,然……此方世界,又當如何?”
洪浩心中一動,似乎捕捉到了什麽。
“吾之道……不同。”意念的聲音陡然變得清晰而堅定,帶著一種宏大的願力,“吾願……於此五濁惡世之中,開龍華之會,建人間淨土。令眾生不離娑婆,即身成佛。令此方世界,穢土轉淨,濁世成蓮。”
“人間淨土?”洪浩心神劇震。他瞬間明白了米耒彌勒)之前為何會說“真正的仁,有時需要拿起屠刀”,為何會說“園丁修剪枝葉,看似殘忍,實則是為了整株花木的生機。”
他要的不是逃避,而是改造。他要的不是接引眾生去淨土,而是要將這汙濁的世間,改造成淨土。
“此念……與淨土法門,終究相悖。”意念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阿彌陀佛慈悲,不忍見眾生沉淪,欲引渡其往生極樂,脫離苦海。而吾……卻要眾生直麵此界汙穢,於此間修行,於此間成佛。”
“吾欲於此界建立淨土,便需滌蕩汙穢,掃除魔障。此中……免不了雷霆手段,金剛怒目。此……與阿彌陀佛之純然接引、慈悲攝受,終究不同。”
“分歧日深,漸成道爭。”意念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滄桑,“吾之一念化身行走世間,點化有緣,播撒‘人間淨土’之種。然……此舉被視為動搖淨土根基,擾亂佛法清淨。”
“最終……阿彌陀佛座下尊者,借禪林寺大雄寶殿千年香火願力與佛門禁製,將吾這一縷本源神識……封鎮於此橫梁之中。名為供奉,實為囚籠。以無邊佛法日夜消磨,欲使吾……放棄此念。”
他是未來佛,現在還是菩薩,法力神通自然是幹不過。
洪浩聽得目瞪口呆,心中翻江倒海。他萬萬沒想到,這看似普通的陰沉木橫梁背後,竟隱藏著佛門內部如此驚天動地的理念之爭……未來佛彌勒,竟被阿彌陀佛一脈鎮壓於此。
“那……那日與我論道、下棋的米耒……”洪浩艱難地問道。
“那是吾感應到你之氣息,尤其……是你身上那‘離火’本源中蘊含的一絲‘焚盡汙穢、再造乾坤’的意蘊,與吾‘滌蕩濁世、建立淨土’之念隱隱相合。”
意念解釋道,“ 佛道本是同源,我化形相見,點化於你。望你能明悟,有時‘拿起屠刀’,非為殺戮,實為……大慈悲!”
“你取此木,斷其佛殿根基,破其禁製……於吾而言,恰是……解脫之機。”意念的聲音帶著一絲釋然和……一絲期待,“此木如今化為星舟龍骨,載你遠行,亦是……吾道重光之始。”
“小友,你無需愧疚。你之所為,非是強取豪奪,實乃……破開枷鎖,釋放真靈。此乃……大功德!”
“對了,你無須擔憂,那小子作弊了,不過你看不出來。”意念講到此處,隨即沉靜再無聲響。
洪浩呆立當場,久久無言。
他識海中,那古老滄桑的意念餘音嫋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驚濤駭浪。
當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這彌勒佛的理念,與他何其相似——道家成仙飛升,佛家往生極樂,都是不管這個世間,教人一走了之。
他要斬斷飛升之路,將剩餘不多的靈氣留在這個世間,彌勒要度化世人,就在這世間立地成佛……且不管終局如何,總是活在當下,造福此間。
他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波瀾壯闊。將手輕輕按在身下的船板上,感受著那冰冷而堅實的陰沉木。
這一次,他仿佛能觸摸到一絲……沉睡的、古老的悸動。那不再是冰冷的死物,而是一個被禁錮了千萬年,終於重獲自由的……宏大意誌!
星雲舟依舊在浩瀚星空中平穩而迅疾地飛行,窗外是亙古不變的璀璨星河。
但洪浩知道,有什麽東西……徹底不一樣了。
這根承載著他們前往青丘的陰沉木龍骨,這艘寄托著希望的星雲舟……其深處,不僅隱藏著一個遠超他們想象的古老秘密,更承載著一位未來佛……滌蕩濁世、建立人間淨土的宏願。
“小師叔……你,你這是作甚?”謝籍和小炤終於注意到洪浩的異常,驚奇問道。
此刻洪浩四肢著地,像狗一般爬在甲板上,倒像是配合謝籍剛才“汪汪汪”的學狗叫。
小炤也看得奇怪,“哥哥,是小炤贏了,該謝小子趴地上呀,你,你幹嘛學小狗……”
洪浩尷尬起身,“咳咳……我是檢查地板是否牢靠,須知這下邊是無盡星空,萬一破了漏下去……恐會迷了方向。”
他解了疑惑,心情大好。不等二人講話,又接著對謝籍道:“小子,剛剛輸了,我不服氣,再來。”
謝籍並不知曉洪浩已經知曉他作弊,自然應戰,笑嘻嘻道:“來就來……小師叔,小侄我怕你輸得底褲都不……”
這本是一句賭場常講之話,他不過是順口講來,但講到此處,他卻生出惡趣——若是真能瞧見小師叔輸得底褲都不剩,那卻有意思。
“小師叔,這回我們彩頭就——誰輸一回就脫一件衣裳。不許半途退出,脫光為止,敢不敢來?”
“好!”洪浩爽快應道,聲音洪亮,“就依你,誰輸一回脫一件衣裳,脫光為止。誰半途退出誰是狗日的王八蛋!”
眼見小師叔如此爽快答應,謝千歲反倒一愣。他篤定洪浩決計瞧不出他作弊手段,暗忖恐怕是方才小炤贏了讓他生出了錯覺……嗯,應當是如此。
想到此處,謝籍款款放下心來。好像已經看見小師叔雙手捂著唧唧瑟瑟發抖的可憐模樣。
“小師叔痛快!”謝籍搓著手,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來來來,小炤姨作證,咱們這就開始。”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拿那副做過手腳的紫檀木骰盅。
“且慢!”洪浩突然抬手阻止。
謝籍一愣:“小師叔?莫不是……怕了?”他故意激將。
“怕?”洪浩嗤笑一聲,“狗日的,你小師叔怕過誰?隻是……用你的骰盅骰子,我總覺著心裏不踏實。”說罷慢悠悠望向那副白玉骰子和紫檀盅,“誰知道你小子有沒有在裏頭搞名堂?”
他著實是看不出謝籍作弊的手段,但彌勒既然已經明確提醒過他,自然不能再用這小子的東西。
謝籍心中咯噔一下,臉上笑容卻不變:“小師叔說笑了,我謝籍光明磊落,豈會做那等醃臢事?這骰盅骰子都是正經玩意兒。”
“是不是正經玩意兒,你說了不算。”洪浩大手一揮,“要玩,就用我的家夥事兒。”
說罷,他緩緩從虛空袋中掏出一塊拳頭大小、流光溢彩、散發著濃鬱純淨靈氣的七彩靈石。
“靈兒。”洪浩在心中呼喚。
“在呢,老爺。”靈兒清脆的聲音響起,瞬間閃現。
“給我把這靈石削成三顆骰子,要大小均勻,棱角分明。”洪浩大喇喇吩咐道。
“好嘞。”這對靈兒來講自然是不在話下,眨眼間,三顆晶瑩剔透、棱角分明、散發著柔和七彩光暈的骰子便出現在他掌心。
旋即洪浩目光一掃,隨手從旁邊茶桌上拿起一個普通的白瓷茶盅,掂了掂:“就用這個當骰盅好了……夠大,夠響。”
謝籍看著洪浩手中的七彩靈石骰子和那個普普通通的白瓷茶盅,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
狗日的,小師叔這是釜底抽薪啊!
他那“偷天符”是銘刻在紫檀木骰盅內部的,需要特定的材質和符文結構方能生效。這普通的白瓷茶盅和七彩靈石骰子,他的神念操控根本無法實現。
“小……小師叔……”謝籍聲音都有些發顫,“這……這不太好吧?這茶盅……它……它不專業啊。搖起來聲音不好聽……”
“少廢話。”洪浩眼睛一瞪,“就用這個,你搖還是我搖?”
“我……我搖吧。”謝籍一咬牙,硬著頭皮接過茶盅和那三顆沉甸甸、靈力逼人的七彩靈石骰子。此刻若是怯場了,那卻此地無銀三百兩,叫小師叔抓了把柄。
他手腕顫抖著,將骰子放入茶盅。沒有符咒加持,沒有神念引導,他隻能硬著頭皮憑真本事搖。
“啪!”謝籍扣下茶盅,聲音遠不如之前清脆。
“小師叔,押大押小?”謝籍強自鎮定。
洪浩想也不想,釘截鐵:“大!”
謝籍顫抖著手揭開茶盅——四、五、六,十五點大。
“脫吧……”洪浩望著謝籍微微一笑,“第一件。”
謝籍麵如死灰,磨磨蹭蹭地脫下了最外麵的錦緞長衫。
“再來。”洪浩意氣風發。
“啪。”扣盅。
“小。”洪浩道。
開盅:一、二、三。六點,小。
“脫。”洪浩平靜地說。
謝籍哭喪著臉,脫下了裏麵的絲綢襯衣。
“再來。”
“啪。”
“大。”
開盅:五、六、六。十七點,大。
“脫。”
……
幾把下來,謝大才子便已經赤膊,下麵也隻剩一個薄薄的底褲。
再來一把,當真就是輸得底褲都不剩。
“狗日的……”洪浩莞爾一笑,望著底褲的隆起,“你本錢雖比不過大師伯,倒也算得雄厚,三妻四妾也是應付得來。”
“小師叔……”謝千歲哭喪著臉,捂住襠部,“小師叔氣運滔天,小侄服氣了……還望體恤小侄——”
他話未說完,異變陡生!
原本平穩航行的星雲舟青春版,毫無征兆地劇烈一震!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推了一把。
覆蓋船身的流雲金線靈力網絡瞬間光芒狂閃!鑲嵌其上的星辰砂瘋狂閃爍,仿佛隨時會熄滅。
“啊——”小炤驚叫一聲,被巨大的慣性猛地甩向船舷!洪浩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撈住,護在懷中。
謝籍更是猝不及防,站立不穩,這突如其來的劇烈顛簸讓他雙腳離地,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向後拋飛。
“噗通。”一聲悶響,謝籍重重撞在船艙壁上,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更要命的是,他下意識捂住襠部的手被撞開,那僅剩的白色絲綢底褲在劇烈的晃動中顯得更加岌岌可危,幾乎要從腰上滑落。
“怎麽回事?”洪浩一手死死抓住船舷邊的固定物,一手護著小炤,大聲喝道。他神念瞬間掃向船外。
隻見側前方的浩瀚星空中,一艘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巨物,正以驚人的速度,幾乎是貼著他們的小星雲舟,轟然駛過。
那才是真正的星雲舟。體長千丈,巍峨如山。船身覆蓋著厚重的玄色金屬裝甲,裝甲上銘刻著複雜古老的符文,流淌著暗沉的能量光芒。船頭破開層層空間漣漪,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與這龐然巨物相比,洪浩他們的青春版星雲舟,簡直就像大象腳邊的一隻小螞蟻。
“狗日的會不會開船!”謝籍憤怒罵道。
偏偏此刻,巨大的星雲舟卻慢了下來,發出刺耳警報。
“影響航路安全,必須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