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有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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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彌勒的聲音帶著讚許和一絲期許,“此二火,乃天地本源之極致。待你徹底參悟調和,陰陽相濟,水火交融之日,這九天十地,又有誰能阻你與紅糖相見?”
洪浩聞言,默默點頭。過往的經曆已經反複證明,力量,有了力量才有話語權。或者講才能讓別人心平氣和與自己講道理。
不是為長生,不是為逍遙,隻為能再次見到那個把他當爹爹的紅糖。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並沒有顯出跌至穀底的空蕩失落。
雖然丹田空虛,修為盡失,但畢竟也是登高望遠過的人,瞧見過山巔的風景,見識和閱曆,與真正的初級煉氣士大為不同,故而多了一份淡定從容。
體內那兩股被玄女理順的神火,還無法調用,卻已經在默默滋養著他的肉身,淬煉他的體魄。
推開艙門,外麵明亮的陽光讓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師叔,你終於出來了。”謝籍如釋重負,明顯鬆了口氣。
“哥哥!”小炤也撲了過來,大眼睛裏滿是關切,“你,你沒事吧?你都十天沒出來了,嚇死我們了。”
“十天?”洪浩一愣,有些錯愕。他感覺自己不過是稍微調息了一丟丟時間,沒想到心神沉浸之下,外界竟已過了十日。
“是啊,小師叔,你在房間不吃不喝……若不是靈兒告訴我們你在打坐調息,我們還以為你……”
“怎麽會,”洪浩有些赧然,說來自己是這次出來的主心骨,卻還要眾人為他擔心,委實有些不好意思。“至少我知道紅糖他在上麵好好的。”
“對了,我們到哪裏了?”洪浩趕緊轉移話題。
“桑田大陸。”謝籍精神一振,“小師叔,我們馬上就要到了。按照現在的速度,最多再有一個時辰,就能抵達平頂山碼頭。”
他們的小船和星雲舟航路卻是一樣的,就跟洪浩上次乘坐的途經點一般無二。隻不過經曆了上次差點相撞,謝籍把高度下降了一些,超過大船的警戒範圍,一路便平安無事,再無波瀾。
“桑田大陸麽……”洪浩想起上次降落,是娘親祝宓帶他去鐵佛寺外一個餛飩攤吃餛飩,他進山尋咬大鵝的小凶獸,這才與小炤相遇相識。
講起鐵佛寺,不由得就想起了將就和尚——那個不打不相識,和王乜的師父華陽真人一輩子不對付,但後來對他頗有幫助的第一武僧。
既然到了,於情於理應該去拜訪一回。
“走,我帶你們去吃好吃的。”洪浩豪邁道。“當年我路過此地,我娘親帶我去吃了一家極鮮美的餛飩。”
如此又行了一個時辰,謝籍操控小船降了高度,果然高大巍峨,四四方方的平頂山便顯現出來。
隻不過他們並非星雲舟聯盟的船,自然是無法停靠平頂山碼頭,洪浩略微思忖,便讓謝籍把船停靠在隻如四方山裙邊,當初發現小炤母子的那一片莽莽群山之中。
這裏人跡罕至,林木蔥鬱,倒是個隱蔽的落腳點。
一行人下了小船,沿著依稀可辨的山路向外走去。洪浩走在最前,心中感慨萬千。這片山林,承載著他與小炤相遇的記憶,也見證了一位偉大母親的犧牲。如今重返故地,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唯一相同的是修為盡失——不過上次雖然元嬰被打散,一身朱雀之力卻都在體內,還能隨心所欲操控水月和洞天。這一回朱雀之力已經微弱到隻剩一絲引子,比上回更加不堪。
穿過最後一片密林,眼前豁然開朗,熟悉的集鎮輪廓出現在眼前。
洪浩領著幾人,七拐八拐,便來到了當年那個餛飩攤。
餛飩攤依舊還是竹棚搭建而成,全然當年的模樣,隻是比他記憶中的顏色更加陳舊了一些。
棚內,一個老嫗正佝僂著腰,動作略顯遲緩地包著餛飩——正是當年的阿婆。
她比幾年前蒼老了許多。原本隻是花白的頭發,如今已是滿頭銀絲。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洪浩不由得心頭一酸,時光荏苒,凡人壽數終究有限。
“阿婆——”洪浩走上前,含笑道:“你可還記得我?”
阿婆聞聲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努力辨認著來人。當看清洪浩的麵容時,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開一個驚喜的笑容,那笑容牽扯著深深的皺紋,卻顯得格外溫暖。
“哎呀,是公子啊!記得記得……”阿婆的聲音帶著驚喜和一絲沙啞,“好些年沒見了,公子快,快請坐。”
一晃四五年,阿婆這餛飩攤不知來去過多少客人,她還能記得洪浩,全因他是唯一一個熱心幫她孫女找咬死大白鵝的壞東西之人,故而印象極深。
洪浩一行人紛紛落座。阿婆一邊麻利地開始煮餛飩,一邊絮叨著:“公子看著比當年更精神了,就是,就是好像更瘦了些。”
洪浩笑了笑,目光在竹棚內掃過,沒看到那個熟悉的小身影,便問道:“阿婆,丫丫呢?怎麽沒見她?”
阿婆聞言,手上動作一頓,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她歎了口氣,渾濁的眼睛裏泛起一絲水光,聲音也低沉了下去:“多謝公子還記得我孫女,丫丫,丫丫她……唉……”
“丫丫怎麽了?”洪浩心中一緊,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公子你們走後沒多久,”阿婆哽咽道,“丫丫就得了怪病。開始隻是沒精神,不愛吃飯,到後來……後來就整天昏睡,怎麽叫都叫不醒,偶爾醒來也是迷迷糊糊,說些胡話……臉色一天比一天差,瘦得……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了……”
洪浩大為驚奇:“怪病?請大夫看了嗎?”
“看了,看了,”阿婆連連點頭,臉上滿是愁苦,“十裏八鄉叫得上名號的郎中,都來看過,開了藥……可都沒用啊。藥吃了不少,錢也花光了……就是不見好。”
“丫丫命苦啊!她爹娘走得早,就我們祖孫倆相依為命……我這把老骨頭,隻能靠著這個餛飩攤子,掙點藥錢,勉強吊著丫丫的命……”阿婆說著,忍不住用圍裙擦了擦眼角,“白天我得守著攤子,丫丫就隻能一個人躺在家裏,連口熱水都喝不上……我這心裏……刀割一樣啊……”
“唉……哪天我這把老骨頭做不動了,丫丫這孩子……恐怕,恐怕就……”
洪浩心中一沉,這真是一對泡在黃連水裏的祖孫。
丫丫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父母雙亡,與年邁的阿婆相依為命,如今又遭此厄運,何其不幸。
阿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本該含飴弄孫,卻已然經曆過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苦,眼下極有可能還要再次上演。
洪浩心中悲憫油然而生——還是那句話,這天地下的窮困悲苦,幫也幫不完,但既然教我遇見,那卻決計不能視而不見。
“阿婆,丫丫現在可在家?我去瞧瞧她。”
“在……在家躺著呢……”阿婆連忙道,“公子有心了,我帶你們去。”
“不消不消,當年丫丫帶我去過家裏,我認得路。”洪浩輕輕扶住阿婆,“攤子若無人照看,影響生意,輕塵師妹……你留下幫阿婆打打下手,我們去去就來。”
輕塵點頭應承,看得出來,她也對這祖孫的遭遇極為同情。她是巴國官宦之家的千金大小姐,極少深入凡塵這麽清晰知曉一戶凡人百姓家的苦難。
“師兄放心,我理會得。”
洪浩辭別阿婆,憑著記憶朝著丫丫家的方向走去。他記得很清楚,當年就是丫丫這個小姑娘,帶著他去她家找咬死大白鵝的壞東西。
走近那間記憶中的土坯房,洪浩的心更沉了幾分。眼前的景象比印象中更加破敗不堪。院牆低矮,有幾處已經坍塌,隻用些樹枝和茅草勉強堵著。
院內雜草叢生,幾乎沒過腳踝。幾件破舊的農具隨意丟棄在角落,早已鏽跡斑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和淡淡的藥味,混合著一種說不出的衰敗氣息。
推開吱呀作響的屋門,簡陋的板床上鋪著薄薄的草席,一床打滿補丁的薄被下,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著,幾乎看不出起伏。
洪浩快步走到床邊。當看清床上那個小小的身影時,他的心髒猛地一縮,猶如被一隻大手狠狠捏住。
眼前的景象,觸目驚心!
丫丫瘦得脫了人形。曾經圓潤粉嫩的小臉,如今深深凹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皮膚是那種病態的蠟黃,沒有一絲血色,薄得仿佛能看到下麵青紫色的血管。
嘴唇幹裂起皮,裂開幾道深深的口子。她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胸膛隻有極其輕微的起伏。
小小的身體蜷縮在薄被裏,像一片被狂風摧殘過、即將徹底枯萎凋零的落葉。
就在這時,炕上的丫丫似乎被眾人的動靜驚擾,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渙散無光,早已沒了洪浩當年初見時的清澈明亮,充滿了迷茫和虛弱。她吃力地轉動眼珠,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中,最終落在了洪浩的臉上。
她盯著洪浩看了許久,像是在努力辨認著什麽。終於,幹裂的嘴唇微微翕動,發出如同蚊蚋般細弱的聲音:“哥……哥……”聲音斷斷續續,“謝……謝謝你……幫……幫大白……報仇……”
洪浩的心猛地一痛,丫丫竟然還記得他。
他卻不知丫丫在他離開後不久便生病臥床,再無接觸新的人和事物,記憶幾乎就停在當年。
“丫丫……”洪浩顫聲叫道。他伸出手,想摸摸丫丫的頭,卻又怕驚擾到她,最終隻是輕輕碰了碰那冰冷枯瘦的小手。
他暗下決心,無論需要多大的代價,他都要救治這位可憐的小姑娘。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洪浩身邊的小炤,眉頭忽然微微蹙起。清澈的大眼睛裏閃過一絲警惕,小巧的鼻子輕輕抽動了一下,好像在空氣中捕捉到了什麽異常的氣息。
“哥哥,”小炤她拉了拉洪浩的衣袖,指著丫丫低聲道,“她身上有股……很奇怪的氣息。”
洪浩聽小炤這般講話,心中大惑,“什麽氣息?怎麽個奇怪法?”他知小炤的鼻子極其靈敏,定是嗅到了什麽。
“呃,跟我差不多,又有些不同……很討厭的氣味,我好像有些熟悉……”小狐狸言語匱乏,不知道怎麽表達清楚。
“老爺,小炤是講……”靈兒閃現,“有妖氣!”
難怪小狐狸講不清楚,她是火靈狐,講到底也是大妖,但卻從不認為自己是妖精,當然更不會認為自己妖氣衝天,魅惑無邊。
“妖氣?”洪浩詫異道:“她一個平常小女孩怎會有妖氣?”
“不是她自己的妖氣,”靈兒解釋道,“是被妖施法,故而帶有妖氣。”靈兒自己就是靈氣所化,對天底下的各種氣也是略知一二。
洪浩瞳孔猛然縮小,“這麽講來,丫丫是因為被施了法才導致如此?並不是因為得病?”
他先前還想著要去給丫丫找名醫來瞧,實在不行就帶回去讓怪醫老頭醫治。現在看來,丫丫怪病的症結並非自己本身的問題,竟是被施了妖法。
什麽妖物如此歹毒?竟然對這麽一個尋常人家的小女孩下此毒手!
想到此處,洪浩心中立刻升騰無明業火,沉聲道:“謝籍,趕緊探查一下丫丫體內究竟如何?”
謝籍聞言,立刻上前一步。心念轉動間便將探靈符化為一道流光鑽入丫丫體內。
片刻之後,謝籍猛地收回符籙。
“小師叔,情況……極其糟糕。”謝籍顫聲道,“丫丫體內……盤踞著一股極其陰毒霸道的妖氣。這妖氣並非浮於表麵,而是……而是已經徹底融入了她的五髒六腑、奇經八脈。如同……如同寄生之藤,與她的生機本源死死糾纏在一起,難分彼此。”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這股妖氣……帶有強烈的怨毒和侵蝕性,正在緩慢而持續地蠶食她的生命本源,更可怕的是……它已經與丫丫的生機完全融合,若強行驅除……就如同……將寄生之藤從枯樹上硬生生撕扯下來。其結果……必然是藤斷樹亡。丫丫她,她根本承受不住,必會瞬間生機斷絕。”
謝籍的話,好似重錘狠狠砸在洪浩的心上。
妖氣與生機徹底融合,強行驅除,救人便是殺人。
洪浩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一股冰冷的、足以燃燒血液的怒火在他胸中轟然炸開。
欺淩弱小,戕害無辜,還是對一個手無寸鐵、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用如此陰毒、如此狠絕的手段折磨她這麽多年!
就在此刻,洪浩倏然想到一樁事情——將就和尚在幹什麽?
他修為高深,佛法無邊,決計不可能不知曉就在他鐵佛寺咫尺之遙的此地發生的這一切!
他不是自詡大慈大悲,降妖除魔的怒目金剛麽?當初因為他要帶走小炤,追了他幾十裏也不肯放過。
為什麽對眼皮子底下的妖物作祟視而不見?
洪浩胸中的怒火如同澆了滾油,瞬間騰起萬丈烈焰!他猛地轉身,一言不發便奪門而去。
“小師叔!”謝籍被洪浩身上驟然爆發的凜冽殺意驚得一怔,連忙跟上。
小炤和靈兒也緊隨其後。
洪浩腳下生風,速度極快,幾乎是朝著鐵佛寺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找到那個老禿驢,當麵問個清楚。
寺門大開,香火卻顯得異常冷清。洪浩無視一切,徑直衝入寺內。他目光如電,掃過空曠的庭院,最終鎖定在大殿方向。
他腳步不停,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直衝大殿。
大殿內,光線有些昏暗。一個身著灰色僧袍的身影,正背對著殿門,靜靜地站在佛像前,似乎在誦經。
洪浩猛地停住腳步,胸膛劇烈起伏,雙目赤紅,死死盯著那個背影。他強壓著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聲音如同從牙縫裏擠出來:“將——就——和——尚!”
那背對著他的身影,聞聲緩緩轉過身來。正是將就和尚。
他臉上沒有驚訝,沒有慌亂,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他那張平凡的臉上,帶著一種平靜的、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切的神情。
他看著怒火滔天的洪浩,嘴角微微向上牽動了一下,露出一個極其複雜、難以捉摸的笑容。
他雙手合十,對著洪浩:
“阿彌陀佛。洪施主……你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