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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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布頭巾滑落些許,露出一張蒼白憔悴,卻難掩昔日風韻的俏臉。
    隻是雙眼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失去了往昔的光彩。這雙本該顧盼生輝的眸子裏,現下隻剩驚懼,怨恨,痛苦和茫然。
    她死死地盯著洪浩,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洪浩看得分明,當下篤定這位便是化為人形的母獸,隻是不知為何會來阿婆的餛飩攤。
    當即與她四目相對,“我知你恨小炤,連帶著也恨我,這……沒有關係。我是講,你要恨我們沒有關係,隻是不該遷怒丫丫,她和你孩子的死全不相幹。”
    “怎麽不相幹?”婦人恨恨道,“若不是她領你去她家,哪有後來的事情?”
    洪浩一愣,和女人講道理果然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哪怕是修煉成精的母獸。
    他略微沉吟,隨即誠懇道:“並非如此,我趕到之時,小炤已經在與你孩兒相鬥,我去不去,結果都是一樣……還有,是你家孩兒先動手搶奪。”
    “那誰叫你帶走小狐狸?若不是你帶走,我自會尋她報仇。”婦人有些激動。
    洪浩苦笑道:“若不是我帶走小炤,你恐怕早就一命嗚呼了。”
    他若不帶走小炤,那小炤母親也不必硬抗雷劫,那可是修行千年萬年的靈狐大妖!這婦人若敢上門尋仇,怕不被小炤娘親一巴掌拍個魂飛魄散。
    說來還是洪浩帶走小炤,這母獸才能活到今日。
    婦人聽來一愣,兀自嘴硬:“你休要危言聳聽,拿大話誆我。”
    洪浩搖搖頭一本正經道:“事實如此。你雖是修成了人形,也算有些道行。可是和小炤娘親相比……隻怕是飛蛾撲火。”
    說罷將小炤娘親之事與這婦人講了一回。
    婦人聽了,臉色愈發蒼白,眼中多了難以掩飾的驚駭和深入骨髓的絕望。
    她原本以為小炤和她一樣,隻是山中得了靈氣,開了靈智的尋常獸類,卻不曾想來頭如此之大。
    洪浩說得對,要不是他當年帶走了小炤,自己若真循著氣息找上門去尋仇……麵對那等存在,恐怕連一絲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瞬間便會化為飛灰,形神俱滅。
    但不管如何,自己的孩兒總是沒了,就算知曉了當初去尋仇便是尋死,心中的怨恨也並不因此就減少幾分。
    她不過隻是普通的山中靈獸,能修得體內結丹,化成人形已算幸運,修為和見識都不算高。所以瞧見今日攤上熱鬧心中納悶,才敢前來窺探。
    “不……不……”母獸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死死盯著洪浩和小炤,喃喃道:“假的,都是假的……你在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小炤,”洪浩對身旁的小狐狸道:“呃,給這位大嫂,小小演示一下你的修為,別鬧出動靜。”
    精神小妹對哥哥言聽計從,見洪浩如此說講話,對著婦人咧嘴一笑。
    旋即對著婦人伸出一隻手臂,屈了四根蔥蔥玉指,隻留中指豎立,“你看好了。”
    中指頭倏然燃起一小團火苗。
    婦人何曾見過這等神火,雖是指尖小小一團,但這可是如假包換的六丁神火!隨著火苗的亮起,照得婦人神魂一蕩,心中震撼恐懼油然而生。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她再無見識,也能清楚知曉——這火若是燒到自己身上,自己斷不能抵禦,立刻就要灰飛煙滅。
    洪浩瞧著婦人煞白的臉色,“放下吧,大嫂……”他誠懇道,“不是為了原諒誰,而是……為了放過你自己。修行不易,逝者已矣,來日方長。”
    洪浩所言非虛,婦人臉色忽明忽暗,眼中的各種情緒劇烈翻湧。
    知曉仇人強大到無法企及,知道自己連尋仇的資格都沒有……這比不知道更令人絕望窒息。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能白死!”她猛地尖叫起身,周身氣息瞬間變得狂暴無比!一股濃烈到化不開的怨毒妖氣,如同黑色的墨汁般從她體內洶湧而出,瞬間彌漫了整個餛飩攤。
    “啊——妖怪,妖怪啊!”
    “快跑,有妖怪!”
    “救命啊!”
    原本看熱鬧的食客和排隊的男人們,此刻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哭喊著,如同炸了鍋的螞蟻,連滾帶爬地向四麵八方逃竄,場麵瞬間亂成一團。
    阿婆嚇得腿一軟,癱坐在地,臉色煞白。輕塵臉色一變,立刻護在阿婆身前。
    在不甘和絕望雙重情緒的裹挾之下,母獸終於崩潰,顯出了原形——一隻體型龐大、通體漆黑如墨的巨豹。
    洪浩隻是平靜瞧著黑豹,這不過是婦人崩潰後的情緒外顯,它仍是站立原地,並未追殺驚慌失措,四處竄逃的百姓。
    母獸不再隱匿氣息,那濃烈精純的妖氣,瞬間吸引了無數道強大的神識。
    須知此地是星雲舟平頂山碼頭山腳之下不遠處,平頂山上修士雲集,能乘坐星雲舟出遊的,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斤兩的人物。
    此刻,一道道或強或弱的神識,猶如無形的觸手,從四麵八方、從山腳、從碼頭、甚至從停泊的星雲舟上,瞬間鎖定了這片區域。
    破空之聲接連響起,一道道身影如同流星趕月般,從各處激射而來。須臾之間,餛飩攤周圍的上空,便已懸浮了數十道身影。
    無數道充滿殺意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劍,齊刷刷地聚焦在下方那隻狂暴絕望的黑豹身上。
    “孽畜,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此行凶作惡!還不速速伏誅。”一名紫袍化神老者率先開口,聲如洪鍾,目光灼灼地盯著母獸,毫不掩飾眼中的貪婪。
    殺妖而取丹,是修士們提升修為最喜聞樂見的方式——不但可以得利,還可以得個好名聲。
    “哼,怨氣如此之重,定是殘害生靈無數,今日我等替天行道,斬妖除魔。”一名背負長劍的青衣洞虛劍修冷聲喝道,劍意凜然鎖定了母獸。
    “諸位道友,此妖丹與我功法相合,還請行個方便。”一個麵容枯槁、氣息陰冷的洞虛老嫗沙啞開口,手中漆黑拐杖指向母獸。
    “放屁,妖丹無主,各憑本事……”立刻有人反駁。
    場麵瞬間變得劍拔弩張。數十名高階修士懸浮空中,強大的氣勢交織碰撞,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
    下方的黑豹,在如此多強者的環伺下,更是被刺激得狂性大發,血紅的雙眼死死盯著洪浩和小炤,發出低沉的咆哮,顯露出想要同歸於盡的瘋狂。
    洪浩心中暗暗叫苦,望著空中黑壓壓一片,雖然並無懼怕,但總是橫生枝節,多出些麻煩事情。
    莫法,總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當下朗聲道:“諸位仙長,請聽我一言。”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到這個毫無修為的凡人青年男子身上。
    “此妖怨氣衝天,實因喪子之痛……此間因果複雜,牽涉甚廣。尤其一位無辜凡人女孩,性命已與其怨念妖氣相連……此非除魔衛道,實乃傷及無辜,懇請諸位仙長高抬貴手,容我化解此劫,洪浩在此拜謝。”
    洪浩言辭懇切,深深一揖。
    然而,此刻他修為盡失,那些懸浮半空,高高在上的修士望他,隻如螻蟻。
    修仙界曆來講究個弱肉強食,強者為尊,洪浩此刻的話連個屁都不如。
    紫袍化神老者冷哼一聲,“無知小兒,休要在此胡言亂語,此妖孽怨氣衝天,顯化真身,在此行凶作惡,已然禍亂一方,若不除之,恐有更多無辜生靈遭其毒手。”
    “不錯,”青衣洞虛劍修神色凜然,劍意鎖定黑豹,朗聲道,“斬妖除魔,護我人間正道,乃吾輩修士天職……此妖孽凶戾異常,其妖丹蘊含磅礴妖力,若任其流毒,後患無窮。”
    “就是就是,我看分明是他幾人先來,想要獨吞妖丹,編出些鬼話來糊弄我等。”
    “哼,跟這不明事理、婦人之仁的凡人多費唇舌作甚。衛道除魔,刻不容緩。”那枯槁老嫗早已按捺不住,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和陰狠,手中漆黑拐杖猛地一頓,一股陰冷邪惡的氣息瞬間爆發。
    “孽障,伏誅。”一隻巨大的黑色鬼爪,帶著淒厲的鬼嘯,朝著黑豹狠狠抓去。
    眼看那陰邪恐怖的鬼爪就要將絕望咆哮的黑豹撕碎。
    不等謝籍出手,小炤早就不耐煩,她一閃擋在黑豹前方,鼓起腮幫子輕輕一吹。
    一道纖細如絲、卻凝練到極致的赤金色火線,如同離弦之箭,瞬間從小炤口中射出。這火線看似不起眼,卻蘊含著難以想象的恐怖高溫和淨化之力。
    “嗤——”
    赤金色火線精準地撞上那隻巨大的黑色鬼爪。
    那隻足以撕裂虛空的陰邪鬼爪,在接觸到赤金色火線的瞬間,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嗤”響,便無聲無息地……消融了。
    連一絲黑氣,一縷青煙都沒有冒出,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須知這可是洞虛境的一擊,雖然並未全力,但威能足以排山倒海。
    “這……這怎麽可能?”
    “那是什麽火?”
    空中所有修士,包括那紫袍老者,青衣劍修,全都倒吸一口涼氣,僵在了空中。殺意瞬間被難以置信的驚駭所取代,他們死死盯著小炤,如同看著一個怪物。
    然而,最震驚的,並非這些修士。而是……那隻狂暴絕望的黑豹。
    這個它恨之入骨的小狐狸,竟然……竟然在它即將被那陰邪鬼爪撕碎的生死關頭擋在了它的身前。
    黑豹的身體猛地僵住了。
    它喉嚨裏充滿威脅的咆哮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無措,帶著顫抖的嗚咽聲。
    洪浩歎息一聲,他望向枯槁老嫗:“老人家,你也一把年紀,想是活了不少歲月,怎生還是如此著急忙慌的性子?”
    枯槁老嫗麵如白紙,嘴唇哆嗦,竟是驚駭之下講不出一個字。
    她看這一群人,洪浩全無修為,謝籍和輕塵不過化神,小炤看來更隻是一個人畜無害小女子模樣,誰知隨便吐口火就輕易化解了她的法術。
    她瞧不出小炤端倪,但篤定小炤定有古怪。
    “諸位,請回吧。”洪浩一臉真誠,“再糾纏不休,麵子上須不好看。”
    雖是肺腑之言,但由他一個全無修為之人講出,眾人聽來隻覺威脅,麵子上已經不好看。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謝籍心中暗歎:“每每小師叔實話實說,偏偏卻像無形裝大,這般本事,便是我也學不來……”
    他腦袋靈光,見小師叔不願將事情鬧大,也就低調隱忍。
    但輕塵卻不一樣,她刻苦修煉,從未外出遊曆,對場麵上的事情極為陌生,方才瞧見枯槁老嫗一言不合就動手,不講道理,十分惱怒。
    此刻上前一步,麵若寒霜,輕叱一聲,“其他人可以走,這位老婆婆必須……必須賠禮。”
    她一個化神境,講出這種話,卻是把枯槁老嫗的一張老臉按在地上反複摩擦。
    枯槁老嫗再也按捺不住,怒聲道:“你等包庇妖孽為禍人間,還想要老婆子磕頭認錯?莫要以為有了倚仗,老婆子我便怕了,今日便是舍了這把老骨頭,也決計不叫你稱心如意!”
    她色厲內荏,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小炤,顯然對小炤那恐怖的神火忌憚萬分。
    輕塵卻是一根筋,搖搖頭道:“我不倚仗誰,隻憑手中劍,你今日若不肯認錯,決計不可離開!”
    這番言語和姿態,落在那些懸浮空中的修士眼中,卻顯得尤為刺眼和……狂妄。
    那背負長劍的青衣洞虛劍修,此刻眼神閃爍不定。他剛才也被小炤的神火震懾,心中驚疑。但此刻,他強大的神念反複掃過輕塵,確認無疑——此女確確實實隻是化神巔峰修為……雖然劍意精純,但境界的鴻溝,絕非輕易可以跨越。
    他心中念頭急轉:那小狐狸的神火雖然恐怖,但此女既然說了不倚仗誰,那便是她自己的意思。若自己此時出手,以雷霆手段擊敗甚至重創此女,既能挽回剛才被小炤震懾的顏麵,又能打壓對方氣焰……
    想到此處,青衣劍修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一步踏出,懸浮在輕塵前方,朗聲道:“這位小友既然也是劍修,不如讓在下來陪你玩耍一回。”
    他目光鎖定輕塵,刻意激將試探道:“你口口聲聲說‘隻憑手中劍’,不倚仗他人,那便讓本座來領教領教,你這化神境的劍……究竟有何斤兩。若你能在我手中走過三招,在下便不再插手此事,如何?”
    輕塵清冷的眸子迎上青衣劍修的目光,沒有絲毫畏懼,她緩緩抽出腰間長劍。
    “無需三招。”輕塵的聲音如同寒泉擊石般清冽,“一劍。”
    “一劍?”青衣劍修先是一愣,隨即怒極反笑,“哈哈哈!好!好一個狂妄的小輩,本座倒要看看,你這一劍,如何敗我。”
    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同為劍修,一個化神境,竟敢說一劍敗他洞虛中期?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請了!”
    他不再多言,眼中寒光一閃,手中長劍發出一聲清越龍吟。一股磅礴浩瀚的劍意衝天而起!劍光煌煌,如同烈日當空,帶著撕裂蒼穹、斬斷萬物的恐怖威勢。他不再留手,一出手便是成名絕技——大日煌煌劍。
    青衣劍修一聲厲喝,手中長劍化作一道璀璨奪目的金色光柱,如同天罰之劍,帶著毀天滅地的氣息,朝著輕塵當頭劈下。
    劍氣所過之處,空氣發出刺耳的爆鳴聲,空間都仿佛被撕裂開來!這一劍,凝聚了他洞虛中期的全部修為,勢要將輕塵連同她的狂妄一同斬為齏粉。
    她手中的冰藍色長劍緩緩抬起,動作看似緩慢,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劍尖所指,極致的寒意瞬間彌漫開來。
    “錚!”
    一道凝練到極致,仿佛能凍結時空的冰藍色劍氣,宛若劃破夜空的彗星,瞬間從輕塵的劍尖迸射而出。
    這道劍氣,細如發絲,快逾閃電,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毀天滅地的威壓,隻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冰冷和快到極致的鋒銳。
    後發而先至,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那道細小的冰藍色劍氣,精準無比地刺入了那煌煌大日般的金色劍氣核心。
    那煌煌大日般的劍氣,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崩解,潰散。化作漫天金色的光點,如同破碎的琉璃,消散在空氣中。
    而那道細小的冰藍色劍氣,去勢不減,在擊潰金色劍光後,如同鬼魅般,瞬間穿透了青衣劍修倉促布下的數道護體靈光。
    青衣劍修身體猛地一僵,他臉上的狂傲、輕蔑、憤怒,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的恐懼。
    他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隻見他胸前的青色道袍上,多了一個針尖大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小孔。一絲極淡的冰藍色寒氣,正從那小孔中緩緩滲出。
    他體內的靈力如同被凍結的河流,再也無法運轉分毫。堂堂洞虛中期修士,竟被一劍封凍。
    一劍,僅僅一劍!
    一個初入化神的女子,隻用了一劍,便輕描淡寫地……擊潰了洞虛中期修士的全力一擊。
    這……這怎麽可能?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顛覆了他們對境界差距的理解。
    輕塵緩緩收劍入鞘,她看都沒看那僵立原地,如同冰雕般的青衣劍修,清冷的目光掃過空中那些噤若寒蟬的修士,聲音依舊平靜無波:
    “還有誰?”
    “嗬嗬,小女娃娃,有點意思。”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天幕,驟然降臨,瞬間籠罩了整個平頂山碼頭區域。
    洪浩突然隻覺丹田劇烈激蕩,眼前一黑,撲通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