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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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也拔不動麽?”
那半大孩子詫異道:“我原本以為是我吃不飽沒力氣才拔不動。”
洪浩有些赧然,畢竟自己已經暗中加注了混沌真火之力,這柄劍卻依舊紋絲不動……多多少少麵皮有些掛不住。
“夾得太緊了……”洪浩解嘲道:“我怕強行用力,會把它弄斷。”
這也不是純粹搪塞,他的確還是有這方麵的顧慮,手上不敢不管不顧的全力施為。
“那大哥你隻有自己想法子了。”半大孩子見洪浩也拔不出來,略顯失望,“你也瞧見了,這裏的確有把劍……我沒白吃你的包子。”
洪浩點頭稱是,“我知曉,怪不得你。”
他又折騰一陣,那劍還是未有絲毫鬆動。
眼見日頭偏西,就要落入遠處地平線群山之下。
半大孩子有些著急了:“大哥,要不明天再來,夜路不好走,費鞋。”
洪浩經過這一番搗鼓,也沒了先前的興致,橫豎是拔不出來,他再停留此處也是無用。他雖知這把劍必有蹊蹺,但也明白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
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占盡,聰明不可用盡。
“那我們回吧。”一路走來,經曆了這麽多,眼下他早已不再執著。至於輕塵那邊,也不急一時,隻要自己留心,總會遇到趁手合適的。
二人又回到熱鬧街市,半大孩子講要回家去了,洪浩憐他困苦,又給了他一些銀錢,這才分別。
洪浩回到鐵佛寺,天已經盡黑。
他回來先是逐個房間查看幾人傷情,謝籍那小子仍是睡得香甜,小炤也是未醒……隻有輕塵,她傷勢最輕,此刻雖是閉目調息打坐,但顯見已無大礙。
他還特意去瞧了瞧老者——這老者可是小炤生死的關鍵人物。好在這老頭雖是吐了許多血,但頗有老不死的潛質,精神雖是萎靡,但決無性命之虞。
洪浩放下心來,回到自己房間。
窗外,月光如水,洪浩如牛羊反芻一般,過去種種,一一閃現。
從大娘叫自己第一次遊曆開始,一路走來,他的經曆不可謂不精彩。其他不講,單是這一身修為,大起大落已是好幾次……雖講跌宕起伏本是人生常態,可自己似乎過於癲狂了些。
隨著閱曆的增長,他知曉的道理越來越多,可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是茫然。
不過有一點他始終與眾不同——不管如何起伏,他的修煉,似乎從來用不上靈氣。以前是朱雀之力,現在是太陽太陰兩道真火合二為一的混沌之力。
故而他對靈氣對一個修士的重要性,始終無法感同身受。
自己為了天下蒼生,要把靈氣留在人間,斷絕天下修士的飛升之路,真的……對嗎?
他胡思亂想,毫無頭緒……
好在最終他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道理,是想不明白的。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莫要再想,徒增煩惱。
隻不過上床躺下,卻還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靈兒也在休整,眼下當真是個講話之人也無。
他幹脆又翻身起床,睡不著索性就不睡了。悄悄出了門,想要學學那些文人墨客,感受一番“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的風雅。
出了門遠遠望去,鐵佛寺正殿還有如豆的一點燈火忽隱忽現。
洪浩暗忖:“將就和尚如此勤勉,此刻還在大殿參詳佛法……他講他是半路出家,想必之前也……”
他想到此處,猛然想起一樁事情!
他初遇見將就和尚,被一路追到平頂山碼頭,情急之下叫了劍仙華陽真人幫自己脫困。
通過二人講話得知他二人卻是舊識加冤家對頭,連對方小名都是知曉,但雙方最耿耿於懷的,卻還是淑芬老前輩。
後來老劍仙聽王乜講了洪浩遇見過魏淑芬,知曉其尚在人世,竟然諸事不管前去尋找,不知如今進展如何?
洪浩先前一堆事情,並未想起這一樁,故而還不曾給將就和尚講過。
現在既然想起來了,似乎應該給大師講一聲。
想到此處,洪浩便大步朝著大殿走去。
進到店內,果然瞧見將就和尚還端坐蒲團,口中梵音清唱,一副虔誠專心模樣。
“大師……”洪浩也不管他誦經,開口便道:“魏淑芬老前輩還活著……”
誦經聲立刻便停止。
將就和尚睜開眼睛,雙眼瞪得溜圓,“阿彌陀佛,洪施主你講的可是……”
“正是,”洪浩不等老和尚問完,便回答道:“正是你和劍仙老前輩口中的魏淑芬老前輩。”
“不曾想到……”將就和尚語氣倏然激動,“這麽多年了,淑芬她居然還在世間……洪施主知曉她在何處?”
“我遇見時在陽元山……”洪浩把當年情形仔細給將就和尚講了一回。
最後道:“現在在何處,我也不知曉……不過,劍仙老前輩得知她在人世,已經前去尋找,也不知現在是否已經找到。”
“什麽?鐵蛋已經去尋她了?”老和尚一下子從蒲團上跳了起來。
他來回踱步,圓圓的腦袋竟然冒出一層油光,在青燈古佛下尤顯明亮。
果然,人終將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大師,”洪浩開口道,“既然心中牽掛,何不也去尋她?”
將就和尚腳步猛地一頓,霍然轉身,眼中精光閃爍,又帶著一絲茫然:“阿彌陀佛,老和尚已是方外之人,六根清淨……”
“恕在下直言,我看大師,隻有五根清淨……”洪浩打斷他,語氣誠懇,“大師尚有一根未淨啊。”
六根清淨,乃是指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皆淨,洪浩看將就和尚此刻形狀,卻是“意”這一層已經起了波瀾。
“大師當年半路出家,想必也是因緣際會,心中未必真正放下。如今既知故人尚在,且華陽真人已然前去尋找,大師難道就甘心在這古寺青燈之下,枯等一個未知的消息?若淑芬前輩心中……亦有大師呢?”
這番話,如同重錘,狠狠敲在將就和尚心坎上。他臉上的掙紮之色更濃,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卻不知是念經還是自語。
洪浩見狀,趁熱打鐵:“大師,修行修心,若心有所念,強壓亦是魔障。不如順應本心,去尋一尋,見一見。無論結果如何,總好過在此抱憾終身。”
“抱憾終身……”將就和尚喃喃重複著這四個字,眼神漸漸變得清明,隨即湧起一股決然之色。他猛地一拍自己光亮的腦門,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如同自己給自己一記棒喝。
“阿彌陀佛。洪施主此言……醍醐灌頂。”將就和尚長歎一聲,臉上露出釋然笑容,“是老和尚……著相了。多謝洪施主提點,等你們傷好,我便出發。”
洪浩看著老和尚終於下定決心,心中也為之一鬆。
他正欲轉身離開,目光無意間掃過大殿兩側那兩尊與真人等高,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肅穆的鐵鑄菩薩像。
他的目光,落在了右側那尊菩薩身上。
這尊菩薩麵容慈悲,身姿曼妙,一手結印,另一手……卻微微抬起,手掌虛握,掌心空空如也。
洪浩心中一動,這姿勢……似乎本該握著什麽東西?
他停下腳步,指著那尊菩薩問道:“大師,這位菩薩……手中是否原本持有什麽法器?”
將就和尚聞言,也停下腳步,順著洪浩所指望去。他看了一眼那尊菩薩,搖頭道:“阿彌陀佛,老和尚也不知曉。這鐵佛寺年代久遠,我千年前來此出家時,這兩尊菩薩便已是如此模樣。寺中典籍也無記載,隻知這位是月光菩薩,另一位是日光菩薩……月光菩薩手中一直是空的。”
洪浩心中猛地一跳。他倏然想起了小溪底那柄無論如何也拔不動的劍——他拔劍時握劍柄感知的大小,倒與這菩薩虛握的手貼合。
“月光菩薩……”洪浩喃喃自語,“月光……夜晚……月華……”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那劍柄末端……似乎……隱約透著一絲極其微弱的寒意?當時他隻顧著用力拔,並未深究。現在細細回味,那把劍恐是被什麽力量禁錮。
福至心靈!
他幾乎可以篤定,那深陷溪底,被陰冷之力禁錮的劍柄,其力量的激發或破解或與這月華之力有關。
白天,日光熾烈,陽氣鼎盛,或許壓製了那劍柄本身的力量,也使得那禁錮之力更加穩固。唯有在夜晚,尤其是月華最盛之時,那劍柄本身蘊含的某種力量才能被引動。
“原來如此!”洪浩心中豁然開朗,“難怪我以混沌真火之力都無法撼動。並非力量不足,而是……時機不對,那劍柄本身的力量,須要月華之力為引。”
想到此處,他便急急與將就和尚拱手做揖,出了大殿,打算要再去溪邊一試。
隻不過才走幾步,他又緩了下來,卻是想到了另一層。
“這些神兵利器,大多蘊含靈性……”他思忖道:“我自己又不缺劍用,原本隻是想給輕塵師妹找一把好劍,萬一我拔出來,那把劍認我做主,反而不美。”
“總是穩妥些為好,還是叫輕塵一起,由她來拔出方才妥帖穩當……”
不過現在已是深夜,去敲一個姑娘的房門……這實在太不合禮數了。饒是洪浩向來不拘小節,此刻也覺得臉上有些微微發燙。
“師妹她……會不會誤會?”洪浩心裏直打鼓。輕塵性子清冷,最重規矩。
可那溪底的劍,此刻在月光下,正是拔出的最佳時機。若待天亮,月華散去,卻又要等上一天。而且夜長夢多,萬一再有個什麽差池,那卻沒個哭處。
罷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篤篤篤……”
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誰?”
“師妹,是我……”
事實證明是洪浩自己想多了,聽見是洪浩聲音,輕塵立刻便開了房門——顯見她對洪浩極為信任。
“師……師妹,打擾你休息了……”洪浩幹咳一聲,語速飛快,“那個……我……我找到一把劍。可能,可能很適合你。就在星雲舟碼頭後山小溪裏。但是夾得緊,白天拔不出來。現在……現在月光正好,我猜……我猜可能晚上能拔出來,所以……所以想請師妹一起去看看。”
他一番話說得輕塵一頭霧水,不知所雲。
輕塵噗嗤一笑,“師兄,你慢些講,什麽劍白天拔不出,非要夜晚才能拔……”她聽到洪浩為她尋劍,隻這一層,便是心頭一熱。
“還是邊走邊講吧,那劍現在還是無主之物,我怕別人捷足先登。”洪浩興奮搓手,“總是先到先得。”
洪浩帶著輕塵悄無聲息地飛行在寂靜的山林間。
他一邊走,一邊低聲將白天的經曆詳細講給輕塵聽——如何遇見那半大孩子,如何發現溪底劍柄,自己如何用盡全力也無法撼動分毫,以及在大殿看到月光菩薩虛握的手掌後,如何福至心靈,推測此劍需月華之力為引。
輕塵聽罷,顯然也勾起了好奇心。
以前在水月山莊總聽大家講洪師兄機緣氣運滔天,跟著同行之人也能沾光不少,此言非虛。
“就是此處。”洪浩壓低聲音,指著月光下閃著銀鱗的小溪。
兩人放輕腳步,悄然來到那塊半浸在水中的大青石旁。溪水清淺,輕塵借著月色便能瞧見石頭底部縫隙中露出的那截古樸劍柄。
“師妹,就是它。”洪浩示意道,聲音壓得極低,“小心些,此地畢竟是平頂山的地界。”
每個碼頭都有一個經營星雲舟的世家,洪浩認識四方山陸家,大方山的師家,不過與這平頂山的卻不相識。總是人家的地界,還是低調一些為好。
輕塵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劍柄上。她沒有絲毫猶豫,脫掉鞋襪,卷起褲腿,露出纖細白皙的腳踝,赤足踏入清涼的溪水中。
她趟水走到大青石旁,俯下身,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握住了那冰涼刺骨的劍柄。
入手冰涼,觸感奇特,一股極其微弱、卻精純無比的寒意,順著指尖悄然滲入。這股寒意,與她體內的劍意,竟隱隱產生了一絲共鳴。
她並未感受到任何強大的禁錮之力,仿佛這柄劍,隻是在靜靜地等待著她。
她深吸一口氣,五指收攏,握緊劍柄。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發,沒有竭盡全力的嘶吼,她隻是如同從最熟悉的劍鞘中抽劍一般,手臂自然地向後……輕輕一拉。
“錚——”
一聲清越無比、仿佛能穿透九霄的劍鳴,驟然響起!
一道幽藍色的寒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閃電,瞬間從那深陷的孔洞中衝天而起!
輕塵手中,已然多了一柄造型古樸、通體幽藍、寒氣四溢的鐵劍。劍身長約三尺,呈現出一種深邃的幽藍色。
就在長劍離地的刹那,異變陡生!
原本靜靜流淌的溪水,仿佛瞬間被無形的巨口吞噬。
以那拔劍留下的孔洞為中心,整條溪水發出震耳欲聾的“嘩啦”巨響,如同決堤的洪流,瘋狂地倒灌回那深不見底的漆黑孔洞之中。僅僅數息之間,原本及膝深的溪水竟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濕漉漉的河床和裸露的鵝卵石。
那漆黑的孔洞,如同深淵之眼,驟然暴露在月光之下。洞口深邃幽暗,仿佛直通九幽……絲絲縷縷令人心悸的陰冷死寂氣息,如同實質的寒霧,從中噴湧而出,瞬間讓周圍的溫度驟降。
旋即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來自大地髒腑深處的恐怖轟鳴,猛然炸響。
整個四方山,劇烈顫動起來。
“吼——”
一聲無法形容的、仿佛來自九幽煉獄最深處的恐怖咆哮,猛地從那深不見底的洞穴中爆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