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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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瘋狂到極致,卻又自然而然,似是水到渠成的念頭,如同混沌初開的第一道閃電,驟然照亮了他的識海。
誰定的此間不能有光?
哪條天道法則規定永夜便必須是絕對的黑暗?
若這深淵的規則不容光明……
那便——改了這規則!
昔日星雲舟上,與彌勒分身米耒下棋時,他那看似玩世不恭,實則驚世駭俗的話語,如同洪鍾大呂,在此刻轟然回響:
“既然規矩不許我贏,那便誰都別想贏。”
“這世上的規矩,從來都是強者說了算。”
“若有人非要按他的規矩來……那就掀了這棋盤。”
是了。何必拘泥於此地固有的法則?何必在別人的棋盤上,按照別人的規則苦苦掙紮。
我洪浩,身負太陽真火與太陰真火煉化而成的混沌之力,衍化萬物本就是混沌之道……陰陽、光暗,皆在混沌之中。
我的力量,便是我的規矩;我的意誌,便是此間的法則!
“大姐,護我。”
洪浩發出一聲震徹靈魂的嘶吼,不再與周遭無處不在的吞噬之力對抗,而是將所有的意誌,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信念,盡數收歸己身,瘋狂灌注丹田那一片混沌未開的核心。
“諾!”夙夜言簡意賅,她雖不知洪浩要做什麽,但卻能感受到他那決絕乃至瘋狂的意誌。立刻將殘存的白虎之力催化到極致,化作一道銳利無匹,寧折不彎的屏障,死死抵住四周湧來的冰冷死寂。
“呃啊——”放棄抵抗的一瞬,洪浩隻覺周身經脈如同被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穿刺,神魂仿佛被投入熔爐煆燒,對抗整個深淵法則的反噬之力恐怖無比,幾乎要將他瞬間撕碎。
任由它們肆虐,他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念頭,不死不休的念頭:混沌開,陰陽現,我要光明!
無視了經脈的哀鳴,無視了神魂的劇痛,隻將所有的混沌之力瘋狂壓縮,碰撞,衍化……至陽至剛,至純至烈的太陽之力被強行從混沌中剝離,純化。
“噗——”鮮血狂噴而出,但他的雙眼卻亮得嚇人,似有兩團金色的火焰在無盡的黑暗中點燃。
米耒的話語如同最後的催化劑,點燃了他心中最狂野的叛逆與最強大的自信:“真正的仁,有時需要拿起屠刀……”
“讓所有人都玩不成。”
“我的規矩,才是規矩。”
“此間無光?”洪浩於內心發出驚天動地的呐喊宣告,“那今日——我便是光!”
轟隆——
並非實質的聲響,而是一種法則層麵的劇烈震顫,以洪浩為中心悍然爆發。
一點極細微,卻無比純粹,無比熾烈,宛若蘊含著開天辟地之初第一縷晨曦意味的金色光點,自他丹田混沌核心處,倏然衝破了永夜深淵亙古的黑暗籠罩,驟然閃耀。
那光點出現的瞬間,整個永夜之淵都凝固,戰栗……所有纏繞而來的漆黑觸手猛地一滯,那龐大的瞽王陰影終於發出了能教人清晰聽聞的,源自本源的,極度驚駭與恐懼的尖嘯。
“就是現在,給老子——亮起來!”
洪浩雙臂艱難卻無比堅定地向上托舉,好像他托起的不是那一粒微光,而是此間整個黑暗世界的重量,誓言要將它徹底掀翻。
那一點微小的金光驟然暴漲。
煌煌燁燁,如日東升,光照大千!
一輪純粹由洪浩的混沌本源之力衍化,燃燒著熾烈道紋與不屈意誌的煌煌大日,自他那看似渺小卻頂天立地的身軀前,憑空顯現,徐徐上升。
它驅散了亙古的黑暗,撕裂了死寂的沉默,將浩瀚、磅礴、無窮無盡的光明、熱量與希望,以最霸道、不容拒絕的方式,狠狠照耀在這片從未見過光明的深淵。
可惜這裏邊的生靈都無雙眼,不然必定亮瞎雙眼。
“嗤——嗤——嗤——”
光明普照之處,那由無聲之水凝聚、代表著瞽王力量的漆黑觸手,如同遇到克星的汙穢,瞬間冒出滾滾黑煙,發出尖銳刺耳的哀鳴。它們瘋狂地扭曲、退縮、消融,猶如冰雪遇烈陽。
那龐大的瞽王陰影發出了痛苦而絕望的劇烈扭曲,它核心處的兩個虛無空洞瘋狂旋轉崩塌,完全無法理解,無法承受這亙古未現,違背此地一切法則的光明。
它的形體在驕陽烈焰中快速消融,蒸發,發出淒厲到極致的、最終湮滅的尖嘯。
“光……光明……不——”
它的意念充滿了無盡的恐懼與不可思議,最終連同它的存在,一起徹底消散在那驅散一切黑暗的光明之中,化為烏有。
整個無聲之水劇烈翻騰,不斷有黑色的水汽從水麵蒸發,旋即在上升時,又消弭於煌煌大日的光熱之中。
洪浩臉色慘白如金紙,身體搖搖欲墜,那輪混沌大日也因他力量近乎耗盡而迅速黯淡,消散。但他終究是做到了。
他以一己之力,霸氣側漏,以絕對的意誌和混沌之道,強行改寫了此地的法則,創造了光明,誅滅了永夜的主宰。
夙夜癡癡地望著眼前這一幕,望著那瞬間驅散無盡永夜,將瞽王化為虛無的煌煌之光,望著洪浩那雖虛弱卻撐開了天地,重新定義了此間規則的背影,眼中充滿了無盡的震撼與一種難以言喻,近乎崇拜的情愫悸動。
光明散去,深淵似乎重歸黑暗,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感和瞽王的壓迫感已徹底消失。
前方的無聲之水變得平靜溫和,不再充滿詭異惡意。在對岸,一道穩定的,散發著微弱吸力的灰白色光幕清晰可見……想必那便是通往下一層的入口。
“走。”洪浩強提最後一口真氣,拉住尚在震撼中的夙夜,縱身一躍,輕鬆渡過了那片再無危險的無聲之水,穩穩落在了對岸的光幕之前。
回首望了一眼被短暫驚醒後又複歸沉睡的無盡黑暗,洪浩眼中閃過一絲舍我其誰的睥睨之色,隨即毫不猶豫地與夙夜一同踏入了灰白光幕之中。
永夜之淵,自此留下了光之傳說。
……
穿過那層灰白光幕,預料之中的空間撕裂或法則衝擊並未立刻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詭異的失重與方向錯亂感,仿佛整個人被扔進了一個不斷旋轉的木桶,上下左右前後瞬間失去了所有意義。
好在這種感覺隻持續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便已經腳踏實地,恢複正常。
他們此刻已然身處一片青翠草坡之上。
坡下是整齊的阡陌田野,遠處可見炊煙嫋嫋,屋舍儼然,雞犬相聞。微風拂過,帶來泥土與青草的芬芳。
陽光和煦,天空湛藍,白雲悠悠。一切都顯得寧靜而祥和,與方才那吞噬一切的絕對黑暗和死寂,形成了天壤之別,恍如隔世。
洪浩再也支撐不住,此刻也不裝大,身形一鬆,索性癱軟在草地。大口喘著粗氣,臉色蒼白如紙,渾身經脈依舊隱隱發痛。
強行衍化光明,對抗整個永夜深淵法則的反噬,幾乎抽幹了他所有的混沌之力,神魂也受到了不小的震蕩。
夙夜急忙蹲下查看,關切之情溢於言表:“老弟,你怎麽樣?”此時此刻,母老虎對他的敬服感佩已經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
“隻是有些酸軟……無妨,脫力而已,歇息片刻便好。”洪浩有氣無力回道。
眼見洪浩無事,隻是需要休憩一陣,夙夜這才放下心來。
“老弟,你方才……實在是太……”回想洪浩方才一己之力在無盡黑暗中造出煌煌大日帶來的震撼,她雙目放光,興奮得麵頰潮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激蕩。
最後腦子一抽,由衷讚歎:“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
女人麽,都是慕強的生物。洪浩這兩日數次帶給她的衝擊,徹底征服了驕傲的她。
洪浩赧然:“大姐,別這般講,僥幸,我不過是……運氣稍微好一點點而已。”
夙夜殷勤道:“我給你鬆鬆筋骨……”說罷不由分說,按住洪浩兩個肩頭,揉捏起來。
想是大招引路也消耗甚大,此刻竟也趴在洪浩胸膛呼呼睡去。
“嘶——”洪浩先是一陣疼痛,隨即一陣溫熱流過四肢百骸,竟是講不出的舒坦。不曾想這母老虎還有如此溫存貼心的手法。
“老弟,你隻管放心歇息,我探查此處並無異樣,姐能照顧好你。”
洪浩本就疲憊不堪,現下鬆弛下來,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隻覺精力恢複了大半,混沌之力在經脈中重新充盈流轉,神清氣爽。
“大姐。”洪浩坐起身,帶著睡眼惺忪的慵懶,環顧四周。
草坡依舊青翠,遠處的田園屋舍依舊寧靜,陽光和煦,微風拂麵。但原本應該守在他身旁的夙夜,卻不見了蹤影。
“大姐?”洪浩提高了音量,聲音在空曠的坡地上傳開,依舊不見夙夜應他。
心頭莫名一緊。夙夜絕不會不告而別,尤其是在他熟睡無防之時。
“大招!”他這才發現,小家夥也不見了。
除了他自己的呼喚聲在回蕩,依舊毫無動靜。
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立刻起身,目光銳利地掃視周圍。草地平整,沒有任何打鬥或掙紮的痕跡,當然也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和訊息……他們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大姐!大招!”洪浩運起一絲混沌之力,聲音如同滾雷般向四周擴散開去。
沒有回應,好像他們從來就不曾出現過,這裏原本就隻有他一人。
洪浩不由得心中發慌,有些懊惱自己睡得像死豬一般。見不到夙夜,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萬一像上次力竭一般一睡幾天,那小炤……
想到此處,心中更是焦躁,不能在此傻傻等候,要盡快去尋找他們。
望著山坡下的村落,他心中一動,“大姐會不會是去村裏找些衣物吃食之類……”畢竟他現在還是一條褲衩,夙夜……除了多些藤蔓枝條也好不了許多。
當下再無遲疑,轉動心念,立刻就要飛身下山。
咦……身體怎麽不動?
雙腳仍是腳踏實地,連一寸都未淩空。這……此間法則竟是比上一層的更加古怪。
“第六重,稱作混亂之域。此層天地法則中的秩序已徹底崩壞。上下顛倒,左右錯亂,前後難分,甚至可能一步踏出,便從深淵墜向另一片虛空。”
他在永夜之淵,就算是絕對黑暗,飛行困難消耗巨大,但總還能飛,而這裏,竟是飛都不能飛!
而且不是那種泰山壓頂或者泥足深陷的重壓或者拖拽之感,純粹就是心訣失效,隻如常人。
找人心切,當下也顧不得多想——不能飛也有好處,大姐也是步行,或者並未走遠。
他想到這一層,便沿著下山坡道飛快奔走。
起初一段,並無異狀。微風迎麵而來,坡下的村落景象隨著他的下行逐漸拉近,似乎一切正常。
然而,下一刻,就在他一步踏出——
一種極其輕微的,仿佛踩空了一級淺階的虛浮感突兀傳來,隻是那感覺微乎其微,尋常行路根本不會在意。
但就在這感覺傳來的刹那,洪浩眼前的景致猛地一晃,變得模糊,如同水麵倒影被石子打破,旋即又瞬間清晰定格。
仿佛隻是山風迷了眼的一次恍惚。
但恍惚之後,他駭然發現,自己竟已不在下山的坡道上。
身周青草坡地的景象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土坯牆和稀疏的籬笆。他正站在一條狹窄的、布滿車轍印和雞爪痕的泥土村路中央,兩側是安靜的農舍,屋頂炊煙嫋嫋,空氣中彌漫著柴火和些許牲畜的氣味。
他竟是這一步之間,直接從半山腰落到了山腳村落之中。
洪浩猛地頓住腳步,霍然回首。身後是同樣安靜的村舍和小路,來時的那麵山坡依舊綠草如茵,方才下山的那一路宛如夢境。
“這……”饒是洪浩經曆頗多,此刻也不禁頭皮發麻。他強自鎮定,再次環顧這詭異的村落,更覺心驚——那些炊煙、那些生活的痕跡都在,卻唯獨缺少了最重要的人氣,寂靜得可怕。
“大姐!大招!”他又喊了兩聲,聲音在狹窄的村路上回蕩,撞在土牆上,顯得異常空洞,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他凝神感知,那些屋舍之中,竟是真的空無一人。並非隱藏,而是徹底的、毫無生命氣息的空寂。
心中疑竇叢生,洪浩走到最近一扇虛掩的簡陋木門前,打算進去看個究竟。他並未多想,隻是尋常地伸出手,推向那木門——
就在他推門進入的一刹那。
又是一次極其短暫的景象扭曲和晃動。
下一刻,清涼的水汽撲麵而來,耳邊傳來了潺潺的流水聲。
他已然不在村中!
他正站在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邊,腳下是濕潤的鵝卵石,河水嘩啦啦地從他麵前流淌而過,對岸是隨風輕輕搖曳的蘆葦叢。陽光照在水麵上,反射出細碎的粼光。
那扇木門,那條村路,那個無人的村落,全都消失了。仿佛他剛才通過的不是一扇門,而是一個通往別處的、無形的空間裂縫。
洪浩站在原地,緩緩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看著眼前安寧的河岸景色,陽光溫暖,水流聲聲,一切都那麽真實。
但他的心卻徹底沉了下去,一股寒意自腳底竄起。
到了此刻,他若再不明白,便是傻子了。
公羊旦的告誡如同冰水澆頭——“第六重,混亂之域。此層天地法則中的秩序已徹底崩壞。上下顛倒,左右錯亂,前後難分……”
這絕非幻術,而是空間本身出了大問題。一步踏錯,便可能咫尺天涯,被拋入完全不同的地界。
夙夜和大招的消失,定然與此有關,他們極可能便是在自己沉睡時,四下探查走動時被送到了未知的角落。
河水潺潺,風吹蘆葦。這片天地看似寧靜美好,實則是步步驚心,毫無規律可循的絕險迷宮。
洪浩心頭那抹寒意尚未散去,正自躊躇,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河麵。
就在這時,他瞳孔驟然一縮——
就在他身前不過一丈餘的對岸河畔濕潤卵石灘上,空氣如同水波般一陣晃動,兩個身影毫無征兆地驟然顯現,不是夙夜和大招又是誰。
他們出現得如此突兀,仿佛是從虛無中被直接吐出,憑空出現。
夙夜似乎還未從空間轉換的眩暈中徹底清醒,一手按著額角,另一手下意識地護著肩頭有些暈頭轉向的大招,目光帶著幾分迷茫地看向前方,正好與目瞪口呆的洪浩四目相對!
“老弟!”夙夜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喜,一聲呼喚脫口而出。
洪浩也是狂喜過望,立刻應道:“大姐!你們……”
然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清晰地看到了夙夜開口呼喚的動作,看到了她臉上真切無比的驚喜,看到了大招也興奮地“嗷嗚”叫著揮動小爪子。
但是……沒有聲音。
洪浩的心猛然下沉,瞬間明白,他們雖是一丈之隔,卻分屬兩個不同的空間。
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