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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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慢,朱雀閉門思過其間,可再有頑皮?”
    少鵹見娘娘問起朱雀,不由得微微搖頭,隨即恭敬回道:“回稟娘娘,陵光……這回禁足在家並未吵鬧,每日隻是安靜抄錄典籍。”
    娘娘聽罷頗為驚奇,“他脾性頑劣,向來厭惡讀書習字,最是坐不安穩,這回怎會變得如此乖巧……你休要替他遮掩。”
    少鵹連忙拱手道:“娘娘明鑒,確是實情,不敢隱瞞。”
    “既然如此,”娘娘微微點頭,“此番青丘異動,牽扯之力頗為蹊蹺。混沌根腳,刑天戰意,磅礴劍氣,非比尋常。天庭那邊多半也會去查探,汝雖穩妥,然恐有變數……”
    “帶他一同前去吧,也算有個照應。”
    若講戰力,自然是朱雀高出少鵹許多。
    少鵹聞言,微微一怔。陵光的脾性他是最清楚不過,帶他同去,隻怕……但娘娘既然開口,必有深意。
    他立刻躬身應道:“謹遵娘娘法旨。”
    嗯,去吧。” 娘娘的聲音落下,緩緩閉眼,周身清輝流轉,再次與這方天地融為一體。
    少鵹不再耽擱,身形化作一道青色流光,離了瑤池仙境,朝著深空飛去。
    九天之上,一座氣勢恢宏宮殿,被一層淡淡離火包圍,這便是朱雀居所。
    少鵹剛落到門前,便聽到裏麵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夾雜著孩童含混不清的哼唧聲。
    他搖頭失笑,推門而入。
    卻見大殿之內,一個約莫四五歲年紀,粉雕玉琢的男童,正趴在一張鋪著雪白宣紙的巨大青玉案之上。
    男童身上隻掛一件紅肚兜,露出藕節似的白嫩胳膊腿兒,腦袋上左右各紮一個小揪揪,顯得十分伶俐。
    隻是此刻,他一邊鼻孔探出半條鼻涕蟲,小臉上蹭了好幾道墨痕,正撅著屁股,也不好生捉筆,隻胡亂抓住筆管,在一張宣紙上胡亂塗畫。
    紙上並非什麽玄奧符文或錦繡文章,而是畫滿了歪歪扭扭、大大小小的……烏龜,旁邊還胡亂寫著幾個缺胳膊少腿的,諸如“老妖婆”,“女子小人”之類的童稚字跡。
    這便是少鵹口中每日安靜抄錄典籍。
    顯見是上回被九天玄女捉回來,便一直記恨,至今不消,每日塗鴉解氣。
    聽到聲響,男童猛地抬起頭,一對小眼睛精光四射。瞧見是少鵹,一吸鼻涕,“狗日的小雀雀,又來監視老子,好去告狀領賞麽。”
    少鵹苦笑道:“陵光神君,你莫要誣我,方才我還在娘娘跟前替你遮掩,當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何苦來哉。”
    朱雀爬起來,幹脆在案台站立,雙手叉腰,“老子叫紅糖,你莫要亂叫。那你今日來是要作甚?”
    “好好好,紅糖。”少鵹懶得與他爭辯,“娘娘有法旨,命我前往下界青丘之地探查一樁異動,著你與我同去。”
    “什麽?下界?青丘?” 朱雀一聽,小眼睛滴溜溜一轉,“就是所有騷狐狸老窩那個青丘麽?”
    “正是狐族聚集之地……”少鵹點頭應承,話未說完,便被朱雀打斷。
    “狗日的,早說嘛。” 紅糖一聽,小眼睛一亮,小臉滿是興奮神色。“老子聽說那裏的狐狸精都長得好看,要是果真如此……嘿嘿,老子就捉幾個送給爹爹。”
    他果然是洪浩的好大兒,時刻不忘給爹爹多找幾個小娘。
    他這話把少鵹嚇了一跳,“你須明白,我們是去辦事,下去之後,一切聽我安排,不可肆意妄為,尤其不可輕易顯露神火,驚擾下界,否則娘娘怪罪下來,你我都吃罪不起。”
    “曉得曉得,囉嗦。” 朱雀不耐煩揮揮手,“狗日的,老子就隨便講講,你慌個錘子。”
    “再講我爹爹一身離火遭老妖婆抽走,我現在也感應不到他在何處了。”說到此處,紅糖露出惆悵之色。
    少鵹道:“這個我也不知,不過你爹爹是洪福齊天之人,你不必為他擔心。”
    “行了行了,知道了,快走快走。”紅糖也是急性子,生怕慢了一步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放風機會就沒了。總是先下去了再講其他。
    他一把拉住少鵹的衣袖,直接邁開小短腿就往外拖,
    出門便化作一道赤紅流光,朝著下方青丘之地的方向疾馳而去。
    少鵹被他拽得一個踉蹌,等他出門已瞧不見紅糖身影。無奈歎一口氣,周身青光一閃,也跟隨那道紅光迅疾射出。
    “狗日的小雀雀,快點快點,你是麻糖粘了胯麽,這般慢性……”
    ……
    青丘核心。
    一處靜謐山穀。
    穀中四季溫暖如春,奇花異草遍地,更有數十眼大小不一的溫泉散布其間,泉眼咕嘟冒著熱氣,水汽蒸騰匯聚成一片朦朧的靈霧,其間能見古樸建築時隱時現,正是湯泉宮。
    繾綣長老引著眾人,穿過層層禁製,來到山穀最深處,一座最為幽靜的宮殿。
    “此處生煙閣,極為安靜,靈氣充裕,最宜洪道友靜養。” 繾綣對謝籍等人簡單介紹,隨即領著眾人進入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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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籍便小心翼翼地將昏迷不醒的小師叔安置在房內一張玉榻之上。
    洪浩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但體內的混沌之氣運行雖緩卻穩,自行慢慢流轉,默默修複著受損的經脈。
    謝籍探查無誤,放下心來,瞧見一張藤椅便一屁股癱坐下去。
    一行人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各自找地方坐下調息,方才一戰,他們雖未直接參與最激烈的對抗,但抵禦餘波,護持眾人也消耗不小。
    小炤寸步不離地守在玉榻邊,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洪浩,將一塊手帕捏在手中,時不時去擦拭他嘴角不斷滲出的血絲。
    她全然忘了自己也是死裏逃生,此刻臉色比起洪浩並好不了多少,身形微微搖晃,卻固執地不肯坐下。
    繾綣見狀,心中暗歎,上前柔聲道:“殿下,你也受傷不輕,不如先隨我回去,讓擅長醫術的長老為你診治調息一番。洪道友已經安頓,在此有他們看護,定然無礙。”
    小炤隻當沒聽見,搖了搖頭,目光依舊落在洪浩臉上不肯移開。
    謝籍擺了擺手,低聲道:“繾綣長老,由她去吧。小姑姑和小師叔感情深厚,此刻決計不會離開。療傷的丹藥拿來,她在此地服用調息也是一樣。”
    她隻得作罷,旋即便道:“諸位道友在此安心休息,宮外有侍女值守,有何需要盡管吩咐。妾身還須去向君上複命,並處理戰後事宜,暫且失陪。”
    林瀟拱手道:“有勞長老。”
    繾綣又看了一眼守在榻邊的小炤,不再多言,轉身離開生煙閣。
    輕塵這才掏出一把看似普通凡鐵長劍,輕聲道:“此劍不曾見過師兄用過,這便是斷界麽?”
    原來她心最細,當時洪浩法身維持不住,潰散縮回原形,斷界也隨之變小,與洪浩同時向下掉落,謝籍接住了洪浩,並未在意鐵劍,她卻看得分明,不等鐵劍落地就將之收撿。
    謝籍聞言,立刻從藤椅上彈起,湊上前來仔細端詳。
    “狗日的……瞧著不像啊。”謝籍撓撓頭,望著這毫不起眼的鐵劍,“再講小師叔和我們才分開多久,哪有這般快性就合成斷界的。”
    饒是他驚才絕豔,也不敢想象,就是在五指山洪浩沒有隨他們一起返回這麽一丁點空當兒,小師叔獨自一人便把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辦成了。
    他們都是各自趕到戰場便投入緊張戰鬥,還沒來得及講上一句就已是現下局麵,其間發生的事情雙方都並不知曉。
    “那也不一定……”九九此刻接上一句,“洪大哥與我不曾進洞,在洞口就把事情做了,不也是這般快性麽。”
    小炤聽九九這般說話,立刻警惕瞪大眼睛,“你講什麽?你和哥哥什麽事情這般快性?”
    她最先隨緋月來青丘,其間發生的事情更一概不知,九九講話,大家聽得懂,隻有她卻是一頭霧水。
    “小炤姐,事情是這樣……”九九已經知曉小刀是小炤哄她的化名,便將那日分開後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給小炤講了一回。
    最後羞愧道:“小炤姐,我不誆你,當日緋月仙子帶你離開,我隻道是你也想抓住潑天的機緣故意耍心機……還曾嫉恨於你,對不住……”
    說罷深深鞠躬致歉。
    小炤聽完,不以為意,“那些都是小事,你替哥哥尋到了五指山,當真是大功一件。”
    “那你們講這到底是不是斷界?”謝籍扯回話題。
    “老娘覺得這就是斷界。”夙夜篤定道:“你沒看先前老弟揮舞這把劍的氣勢,這天底下,除了斷界,誰還有這般鋒銳。”
    林瀟道:“是與不是,先替洪公子收著,等他醒來一問便知,你們兀自爭個不休作何?”
    謝籍立刻搖頭,臉色變得異常凝重,“你這話可說得輕巧。是與不是,幹係大了去了,簡直是天壤之別。”
    眾人見他露出少有的正經,不由得都看向他。
    “若不是斷界,”謝籍語速加快,“那不過是一柄材質特殊些的利劍,小師叔先前能斬斷那金雕爪子,靠的是他自身修為強橫,加上法天象地大神通……”
    “那先前那些仙兵仙將雖是在此折了麵子,卻未必再來自找沒趣。”
    為何?因為天庭亦是層層疊疊,等級森嚴,來的仙兵仙將不過是最底層的例行公事,這番丟臉之事,若是上報,說不得還要再受一番懲處。
    “可如果……如果這真就是那傳說中的斷界,小師叔方才驚天動地那一劍的聲勢,必然已經教更高層麵的存在感知。情勢便會大大不同……”
    夙夜眉頭緊鎖:“有何不同?小子你說明白些。”
    “天庭那邊但凡不全是傻子,隻要察覺到這股氣息,推演出前因後果……來的就絕不再是問罪懲戒的兵馬了。”
    輕塵也點頭稱是,“你這般一講,我想起先前在方壺,陸壓道君前輩講過……”
    “天庭統治諸天萬界億萬年,其底蘊之深,實力之強,遠非你所能想象。如今尚未有真正厲害的角色親自下場對付你,一是因你尚未真正觸及核心,二是……或許有人還在觀望,甚至覺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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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將陸壓道君當日所講再複述一回。
    眾人眼下聽來,和當日那般感受已經截然不同——彼時覺得還是遙遠之事,不必過於操心;卻不料此時已經是迫在眉睫,亟待化解。
    若這真是斷界,那洪浩揮出的那一劍,就如同在漆黑的深夜裏點燃了一座照亮天地的烽火,徹底暴露了自身的位置,天庭必然要來探個究竟。
    見眾人凝重模樣,謝籍連忙安撫,“眼下這隻是猜測,這劍到底是不是斷界,還不確定。再講,走一步瞧一步,著急忙慌也無濟於事。”
    ……
    目送繾綣帶著謝籍一行人消失在通往湯泉宮的方向,胡衍臉上那強撐的沉穩終於緩緩斂去,化作一片疲憊與滄桑。他簡單對幾位長老交代了幾句善後事宜,便獨自一人,步履略顯蹣跚地回到了聽濤軒。
    軒內寂靜,他走到書房內側那麵牆壁前,再次勾勒符文,暗門無聲開啟。
    步入密室,清冷的夜明珠光輝灑落,將阿商的畫像映照得愈發清晰,也照見了他眉宇間難以掩飾的倦色與痛楚。
    他走到石案前,小心翼翼地將那個盛放著阿商骨殖的樸素壇子,輕輕放置在畫像正下方。動作極其輕柔,仿佛生怕驚擾了壇中安眠的故人。
    做完這一切,他後退兩步,緩緩在其中一個蒲團上坐下,抬起頭,目光在畫像與骨殖壇之間來回徘徊,最終定格在畫中女子溫柔的笑靨上。
    良久,密室內響起一聲低沉而沙啞的歎息,充滿了無盡的酸楚與歉疚。
    “阿商……”他低聲喚道,聲音帶著顫抖,“今日……今日青丘險些遭逢大劫,我……我也險些,便要去尋你了。”
    他閉上眼,今日那毀天滅地的雷殛,那金色巨雕冰冷的凝視,那瀕臨自爆妖丹的決絕,以及小炤倔強守護在他身旁的身影……一幕幕在腦海中飛速掠過,讓他的一陣後怕。
    “天道契約反噬……引來的是真正的天道顯化,非人力所能抗衡。”他睜開眼,眼中帶著後怕與苦澀,“我與……與那孩子,兩隻九尾同現,觸動了遠古禁製。若非……若非那位洪浩小友拚死相助,以重傷為代價,一劍斬斷了那契約之爪,此刻的青丘,隻怕已是一片焦土,而我與那孩子……”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低沉,帶著深深的自責:“我也將無顏再去見你。我承諾過要護住我們的女兒,卻差點……差點讓她隨我一同葬身於此。我……我這個父親,當真是無能至極。”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骨殖壇上,仿佛能穿透陶土,看到其中沉睡的摯愛。
    “現在看來,你不僅血脈比我高,眼光也比我高。”
    他語氣感慨,有慚愧,更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釋然,“你將小炤托付給洪小友……此子重情重義,膽識過人,在生死關頭,他能為了小炤,不惜與天道化身搏命……這份擔當,這份情義,遠勝於我這位失職多年的生父。”
    他想起洪浩那萬丈法身擎天而立,麵對天道金雕毫無懼色,最終揮出那斬斷契約的一劍時的決絕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或是因為有他在小炤身邊,小炤才活得如此……鮮活,甚至帶著幾分你我都未曾有過的野性與不羈。雖與你的溫婉截然不同,但那蓬勃的生命力,何嚐不是一種幸運。”
    密室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有胡衍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終於,他長歎一聲,緩緩起身,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畫中女子,轉身離開了密室。
    然而,就在他心神不寧之際——異變又生!
    原本已恢複澄澈的天空,毫無征兆地被一種極其暴烈,極其灼熱的赤紅色所浸染。那紅色並非晚霞的絢爛,而是岩漿的沸騰,帶著一種焚盡萬物的毀滅氣息,瞬間覆蓋了整個蒼穹。
    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怖熱浪,如同實質的海嘯般,從九天之上轟然壓下。這熱浪並非尋常火焰的高溫,而是一種源自生命本源,足以讓靈魂都感到灼痛的極致熾熱。
    所有狐族弟子,無論修為高低,在這一刻都感到渾身血液仿佛要沸騰起來,妖力在體內躁動不安,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絕對高溫與毀滅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每一個人的心神。
    這不同於天道金雕那種冰冷的法則壓製,而是一種更為直接,更為狂暴,要將一切化為灰燼的毀滅意誌。
    “那……那是什麽?” 有狐族弟子指著天空,聲音顫抖,充滿了絕望。
    胡衍猛地抬頭,瞳孔驟然收縮。
    隻見那被染成赤紅的天空極高處,一個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影像,正緩緩顯現。
    過得片刻,他終於看清,是一團……燃燒著流動著,像是由純粹烈焰構成的巨大鳥形輪廓。
    它雙翼展開,幾欲遮天蔽日。每一片羽毛,都是由跳躍奔湧的南明離火凝聚而成,赤紅中帶著一絲絲毀滅性的蒼白。所過之處,空間都被高溫灼燒得扭曲變形。
    “這……這是……” 胡衍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毫無血色,連呼吸都幾乎停滯。
    他身為青丘之主,見識廣博,瞬間便從這獨特的火焰氣息和恐怖的威勢中,辨認出了來者的身份。
    “南明離火……焚天朱雀……昆侖……西王母座下……” 他喉嚨嘶啞幾乎發不出聲音,心中瞬間被無邊的恐懼所籠罩。
    剛剛擊退了天道契約的反噬,斬斷了清算之爪,還未及喘息,竟然又引來了這位煞星。
    胡衍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腳下發軟,幾乎要站立不住。心中一片冰涼,充滿了難以言說的苦澀與絕望。
    “剛退豺狼,又迎虎豹……真是天要亡我青丘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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