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靜夜無聲應,心明識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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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外沿,那隻白瓷茶杯早已被雲溪收走,杯中冰涼的茶水也已傾倒無蹤。昨夜那場無聲的試探,最終以一種近乎絕對的沉默落下了帷幕。
趙明月坐在微熹晨光之中,手中捧著一卷書,目光卻並未真正聚焦在那些墨字之上。她的思緒,還停留在昨夜那杯被徹底無視的冷茶上。
沒有任何反應。
這便是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影子給她的答案。一個清晰、冷硬,不帶任何轉圜餘地的答案。他嚴格地遵守著他的規則,不接受任何饋贈,不與她發生任何非必要的互動,甚至連一絲可能暴露自身存在的痕跡都吝於留下。
這種極致的專業和自律,讓她心頭那份關於“皇家暗衛”的猜測,幾乎已經坐實了七八分。但……還不夠。她需要更多的證據,需要更確切的印證。僅僅是一次被動的“無視”,還不足以讓她完全勾勒出這個影子的全貌,以及他那難以捉摸的行事準則。
第一次試探,她遞出的是一份帶著溫度的“善意”(哪怕隻是表麵上的),對方選擇了拒絕。那麽,如果她展現出的,是某種需要他履行“保護”職責的“險境”呢?他會如何應對?是依舊選擇徹底的旁觀,隻在她真正受到傷害時才出手?還是會……提前幹預?
這個問題,在她心中盤旋不去。她需要知道,這份“保護”的底線在哪裏。這關係到她未來如何在這種無形的監視下自處,甚至……如何在必要的時候,利用這份“保護”。
當然,她絕不會愚蠢到真的將自己置於險地。這深宮之中,任何一點小小的意外,都可能被放大成無法挽回的災難。她要設計的,必須是一個看似尋常,卻又暗藏玄機,且最終結果可控的局麵。
她開始在腦海中仔細地梳理著昭陽宮內外的每一處角落。哪裏足夠僻靜,不易引人注意?哪裏又存在著一些可以被“利用”的、微不足道的“隱患”?
思緒流轉間,一處地方漸漸在她心中清晰起來——昭陽宮後院靠近西牆的那一小片荒廢的花圃。那裏曾經也種過些花草,但因為昭陽宮人手不足,又地處偏僻,早已疏於打理,如今隻剩下些雜草和幾株半死不活的灌木。更重要的是,那裏的地麵似乎有些不平整,幾塊鋪路的舊石板也有些鬆動,周圍的宮牆也略顯老舊,偶爾會有碎石脫落。
平日裏,她和雲溪是絕少走到那邊去的。但若是今日天氣尚可,她“一時興起”,想要去看看那邊是否還有什麽可堪移植的花木,似乎……也並非完全說不通?
對,就選那裏。
打定主意後,趙明月便將這個念頭暫時壓下,麵上依舊恢複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她需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一個看起來最自然、最不會引起懷疑的時機。
機會在兩天後的午後悄然而至。
那日天氣依舊晴朗,帶著秋日特有的高遠與微涼。趙明月用過午膳,略作休息後,便對雲溪說道:“今日精神尚可,天氣也不錯,陪我去後院走走吧。我記得西牆角那邊以前似乎種過幾株臘梅?也不知如今還在不在,若還活著,倒是可以挖回來好生養著,冬天裏也能添點香氣。”
雲溪聞言,雖有些意外公主怎麽突然想起那片荒廢之地,但並未多想,連忙應道:“是,公主。奴婢這就去拿小鋤頭和花籃。”
“不必了,”趙明月擺擺手,笑道,“隻是去看看,未必就真的能挖。先去瞧瞧再說。”
她披上一件素雅的鬥篷,由雲溪攙扶著,緩步向後院走去。主仆二人的身影,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悠然而平靜。
……
古槐樹的濃密枝葉間,淩霄如同與樹幹融為一體的雕塑,目光緊隨著那兩個走向後院的身影。
當看到昭陽公主並未像往常一樣隻在前院或廊下踱步,而是朝著那片幾乎無人問津的西牆角荒廢花圃走去時,淩霄那雙銳利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警惕的光芒。
那個地方?
他的大腦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瞬間調出了關於那片區域的所有信息。地處偏僻,雜草叢生,地麵不平,有數塊石板鬆動,西側宮牆老舊,曾有碎石掉落記錄……綜合風險評估:低度危險,但對於體弱的目標而言,存在絆倒、崴腳、甚至被掉落物砸傷的潛在可能。
她為何要去那裏?真的是為了尋找什麽臘梅?
淩霄幾乎是立刻就否定了這個想法。以他對這位公主這幾日細致入微的觀察,她絕非一個會心血來潮、貿然行事的人。她今日的舉動,看似隨意,卻選擇了一個與往常不同的、且帶有微小風險的地點……
——試探!
又是試探!
淩霄的心中,瞬間明了。
這個女人……她竟然還在試探他!而且,這一次的方式,比上次那杯茶更加隱蔽,也更加……直接!她是在用自身的“安危”作為誘餌,試圖逼迫他這個隱藏在暗處的“保護者”現形,或者至少……做出反應!
一股極其陌生的情緒,夾雜著驚訝、惱怒,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被看穿後的狼狽,瞬間湧上了淩霄的心頭。但他強大的自控力讓他立刻將這些情緒強行壓下,大腦飛快地運轉起來。
怎麽辦?
他的任務是保護。如果公主真的因為地麵不平而摔倒,或者被牆上掉落的石子砸到,那便是他的失職。他必須阻止這種情況的發生。
但同時,他的任務也要求他絕對不能暴露。他不能直接衝出去扶住她,更不能開口提醒。
那麽,就隻剩下一種選擇——
提前排除危險。並且,要做得神不知鬼不祟。
事實上,在淩霄進駐昭陽宮附近的第一天,他就已經將整個區域的潛在風險點都排查了一遍,並做了一些極其隱蔽的“預處理”。比如那幾塊最鬆動的石板,他早已用碎石和泥土在底部巧妙地固定了一下,使其不至於輕易晃動;那麵老舊的宮牆,他也曾趁著夜色檢查過,將幾處最不牢固的碎石提前清理掉了。
這是他作為頂尖影衛的職業素養,防患於未然,永遠比事後補救更安全。
但此刻,他還需要做得更多。
他看到公主和侍女正緩步靠近那片區域,距離那幾塊被他“處理”過的石板越來越近。
淩霄的身形再次動了。依舊是悄無聲息,如同鬼魅。他從樹上落下,卻並未靠近主仆二人,而是繞到了她們視線的死角,靠近那片花圃的邊緣。
他迅速掃視了一眼地麵。很好,那幾塊石板依舊穩固。他又抬頭看了一眼宮牆,確認沒有新的鬆動跡象。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地麵上的一些枯枝和碎石上。這些東西雖然不足以造成大的傷害,但若是踩上去,也可能會讓腳步不穩。
手指微動,幾顆細小的石子被他無聲地踢開,滾入了一旁的草叢中。幾根礙事的枯枝也被他用腳尖輕輕撥到了一邊。
他還注意到,花圃邊緣靠近宮牆的陰暗處,似乎有一個小小的、像是某種蟲類或小型爬行動物打的洞穴。雖然現在是秋季,蛇蟲大多已經蟄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風險。
淩霄沒有絲毫猶豫,俯身撿起一塊稍大的石頭,精準而無聲地堵住了那個洞口。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檢查了一遍周圍,確認沒有任何明顯的異常,然後身形一晃,如同融入空氣般,瞬間消失在原地,重新回到了古槐樹的隱蔽處。
整個過程,依舊快到極致,安靜到極致。仿佛隻是風吹過,揚起了一點微塵。
……
趙明月攙著雲溪的手,緩步走進了那片荒廢的花圃。
她的腳步故意放得很慢,目光看似在尋找著臘梅的蹤跡,實則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腳下和周圍的環境上。
她記得很清楚,上一次(那是很久以前了)她無意中走到這裏時,腳下的石板還很不平整,走起來需要格外小心。而且牆角那邊,似乎還有些蛇蟲鼠蟻出沒的痕跡。
然而,今日走在這片區域,她卻感覺……似乎有些不同?
腳下的石板,雖然依舊是舊的,但踩上去卻異常的穩固,並沒有預想中那種鬆動的感覺。
地麵也比她記憶中要幹淨整潔一些,那些礙腳的小石子和枯枝似乎都不見了蹤影。
甚至連牆角那個她印象中隱約存在的、令人不太舒服的小洞穴,此刻也被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恰到好處地堵住了。
一切都顯得那麽……“安全”。安全得有些刻意。
趙明月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故意在一個她記得石板有些鬆動的地方,腳下微微一崴,身子順勢晃了一下,口中還配合地發出一聲極輕的驚呼。
“公主,小心!”雲溪連忙扶緊了她,緊張地說道,“這裏地不平,咱們還是回去吧?”
“無妨,沒事的。”趙明月穩住身形,目光卻飛快地掃過剛才腳下那塊石板。
平整,穩固。
她甚至能看到石板邊緣,似乎有一些極其新鮮的、被嵌入的細小泥土的痕跡。
就是這裏了!
趙明月幾乎可以肯定,這裏被人動過手腳!而且,是在她來之前!
是誰做的?
答案不言而喻。
那個影子!
他不僅在看著她,甚至……預判了她的行動?或者說,他早已將這片區域的潛在危險,都提前清除了?
這個發現,比上次那杯冷茶帶來的衝擊更大!
這說明,對方不僅專業、守密、不受誘惑,更擁有一種……近乎未卜先知的洞察力和極其周密的行事風格!他並非隻會在危險發生時才被動應對,而是會主動將一切可能威脅到她安全的因素,都扼殺在搖籃之中!
這份“保護”,是全方位的,是細致入微的,也是……令人窒息的。
趙明月站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
這一次的試探,她沒有得到任何直接的回應,甚至連一絲可疑的聲響都沒有。但她卻從這片被“處理”過的環境中,讀懂了對方無聲的回答。
——他在這裏。他知道她在試探。但他不會暴露。他隻會用這種方式,履行他的職責。
專業、守密、不受誘惑、並且……絕對可靠(至少在保護她的人身安全方麵)。
這所有的特征,都如同拚圖一般,在她心中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最終指向了那個唯一的身份——
父皇的影衛。
而且,是影衛中,最頂尖的那一類。
終於……確認了。
趙明月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中那塊懸了許久的石頭,終於落了地。雖然隨之而來的是更加沉重的現實感,但至少,她不再是兩眼一抹黑了。
她知道了對手是誰,也大致摸清了對方的行事準則。
“這裏好像沒什麽臘梅了,許是早就枯死了吧。”她收斂起所有的情緒,臉上重新露出那副溫婉病弱的模樣,對雲溪說道,“風也大了,我們回去吧。”
“是,公主。”雲溪如蒙大赦,連忙攙扶著她,小心翼翼地離開了這片荒廢之地。
回到殿內,趙明月坐在窗前,目光再次投向那棵古槐樹。
這一次,她的眼神中不再是單純的疑惑和警惕,而是多了一份了然,一份凝重,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與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影子的“交鋒”,才算是真正開始了。雖然,這注定是一場無聲的、需要極致耐心和智慧的博弈。
她輕輕拿起桌上的一支毛筆,在麵前的宣紙上,緩緩寫下了一個字——
“影”。
墨跡未幹,如同她此刻波瀾起伏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