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撈錢沒夠,用人無方(2)殫精竭慮反受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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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元八年792年)三月,權臣竇參倒台,尚書左丞趙憬、兵部侍郎陸贄繼任宰相,與董晉、班宏形成了四人宰相班子。
陸贄是謀事做事的賢良,一上任就針對官員嚴重不足的弊端,奏請德宗下令,讓各台省長官書麵推薦優秀下屬,並簽上自己的名字以備將來褒獎問責。
德宗批準了陸贄提議,詔付有司實施。
沒多久,有人對德宗說:“各司推薦的人,要麽是他們的親戚,要麽是向他們行賄的,根本不是什麽人才!”
德宗信以為真,給陸贄下了道密旨,告訴陸贄:“今後選任官員,卿應自己決斷,不要轉托各司。”
陸贄經過一番思考,上疏答複:“我朝五品以上官員,需經宰相集體商議並奏報天子批準,再以製敕形式下達命令委任,故稱命官。六品以下官員,由吏部根據備選人員才行署以官職,天子隻需畫聞。”
“開元中期,類似起居郎、舍人、拾遺、補闕、禦史這些較為重要的官職,還都是由吏部提出人選。後來李林甫專權,舍棄集休研究,廢掉吏部銓選,幹部選任全權由自己決斷,將選任官員這一國家大政,當成了自己的私人恩德。致使天下精英如果不走通他的門路,根本無法步入仕途。”
“臣讓有司舉薦人才的詔令頒布以來,隻有十來人被推薦上來。考察他們的資曆聲望與才能品行,並不遜色於其他官員,也沒聽說他們有任何失職瀆職。然而一些小人就開始到處搬弄是非含沙射影,以致煩擾到了陛下。正事難做,由此可見!”
“請讓這些造謠的人拿事實說話,是誰在受賄、收了多少,然後交付有司查驗。倘若屬實,按律法懲處;如果是假,對造謠的人必須從重治罪。不能讓無辜的人受到懷疑,有罪的人逍遙法外。如果堂堂君子與卑鄙小人一樣聲名狼藉,那麽誰還會去追求正義!”
“另外,宰相不過四五人而已,又怎能遍識天下人才!如果官員全由宰相任命,宰相就應四處考察尋訪,那不是又把國家權柄當作了個人私器!時間一長,為害必深!”
“今天的宰相是當初的台省長官,今天的台省長官總會成長為將來的宰相。哪有做長官時無法推薦一兩個僚屬,當了宰相反而能選任千百官員!”
“所以人主選任賢良宰輔,宰輔選任各部長官,長官選任輔佐僚屬,一級對一級負責,這樣才能挑到合適的人。”
“選取人才貴在多多益善,考核業績貴在精益求精。以前武則天欲圖收攬人心,選用官員以才為先,不但人人均可舉薦他人,還可毛遂自薦。然而她業績考核極嚴,平庸之輩即便上位也很快會被辭退,因此後世都說她有知人之明。”
“武則天的選才方法雖然簡單,卻能得到真正的人才。陛下的標準定的過於嚴苛,往往會失去人才。”
陸贄這篇奏疏極為準確的指出了德宗在選用人才上的弊端,可惜德宗不但不聽,反而追回了讓各台省舉薦人才的詔令不再實施。
七月份,班宏病故。班宏兼管度支,陸贄推薦湖南觀察使李巽暫代度支。德宗一開始同意了,不久又改變了主意,想讓司農少卿裴延齡分管。
裴延齡為人精明,愛說大話,善於奉迎拍馬,曾得到過奸相盧杞的重用,前宰相竇參對他也很賞識。
陸贄認為不妥,建言道:“度支一職責任重大,需要均平天下萬物價格。管的苛刻容易招來禍端,過於寬容又會滋生腐敗。裴延齡是荒誕小人,讓他做度支恐怕有損陛下聲名。”
德宗的倔強勁兒來了就是不聽,於是裴延齡順利執掌度支,對陸贄痛恨萬分。
進入夏季,河南、河北、江淮、荊襄、陳許等四十多州洪水滔天,淹死兩萬餘人。
陸贄奏請賑濟災民,德宗不願花這個錢,對陸贄說:“聽聞各地並沒受到多大損失,出錢賑災會助長欺詐。”
陸贄正色道:“這是有人在揣摩陛下心意胡說八道,我們賑濟災民,失掉的不過是錢財,得到的卻是民心!倘若不失民心,又何必憂慮錢財不足。”
德宗猶豫半天勉強同意,卻又不願給淮西撥糧,理由是他們不按時上繳貢賦。
陸贄很無奈,隻得再次進言:“身為帝王,懷柔萬邦靠的是恩德與道義。寧肯讓人有負於我,不可讓我有負於人。過去秦、晉兩國世代仇敵,晉國有災,秦穆公還出手相救。何況淮西是我大唐屬地,怎可因他們大帥荒唐,而忽略掉他治下的民眾!”
德宗這才派出使者,前往災區撫慰賑濟。其格局如何,可見一斑。
陸贄的勸諫方式與李泌不同,李泌時常用言辭說服德宗,而陸贄往往通過奏疏的形式,提出對某一政策的成熟看法,與李泌相比更具條理性,也更為縝密客觀。
陸贄所思所想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敏感事務,需要付諸精力,更要冒一定風險。而德宗早沒了剛上任時的朝氣,隻想多撈點錢維護住現有局麵,舒舒服服的躺平享樂。因此,陸贄的提議經常被束之高閣。但在一些涉及帝國安危的大事上,德宗還是會采納陸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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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贄就邊防糧食儲備不足一事,呈交了一份奏疏,大意是:
“邊防糧食欠缺,主要由於指揮體係不暢,官員調度無方兩大緣由。”
“所謂指揮體係不暢,是說邊防士卒不隸屬於守將,守將不隸屬於元帥。甚至一個小城的將領、一個旅級單位的戍卒都要指派宦官監軍,且隻聽陛下聖令,邊將無權指揮。”
“各軍鎮守千裏河山,彼此互不統屬。沿邊駐防十萬大軍,竟不設主帥。每次遇有敵寇來犯,均由朝廷議定戰法再傳令軍中。等到軍隊部署到位,敵寇早已滿載而歸。”
“吐蕃與我們相比,兵力不多,裝備不好,然而人家進攻兵力充足有餘,我們防守兵力卻捉襟見肘。這是因為他們的士卒由前線將領指揮,我們的軍隊要受朝廷節製。他們的兵力集中在一起,我們卻分散在各地。”
“所謂官員調度無方,陛下曾頒行戍卒屯田耕種、官府高價回購的政策,用以穩邊利民,同時免除千裏轉運糧草的費用。政策剛實行時,邊防軍民人人歡喜。但不久之後,各地有司開始苟且行事,一味斤斤計較,克扣盤剝士卒百姓與民爭利。使得這一惠民政策淪為當地豪強權貴、貪官汙吏操權奪利的手段。他們強行賤價買入,待糧食欠收時再高價賣出,從中獲利。”
“還有一些達官近親在邊城設置糧號,低價從戍卒手中強行收購糧食,拿到京城高價出售。更為可恨的是,他們還常用麻布充抵錢幣。這些東西在冬季無法禦寒,想賣也賣不出去,隻能白白砸在手裏一文不值。”
“上級既然對戍卒不講信用,戍卒便也虛偽與應,導致度支高估物價,邊城糧價上漲。度支將使用不當手段出售滯銷貨物作為功勞,邊城把收購糧食的加價部分當成盈餘。邊城雖有巡院監督,但形同虛設。各類賬目胡編爛造,有的地方統計申報的儲備糧高達億萬,而實際數量卻連百分之十都達不到。”
“關中用度較多,每年需從江淮運送米糧,以致有‘一鬥錢運一鬥米’的說法。”
“對於此事,朝堂一直有兩種看法。一類人認為這是國家大事,不應計較費用。雖然轉運勞苦,但卻不能廢止。”
“另一類人則認為每年秋收之時,隻在京畿附近議價收購糧食。這樣既省事,又能鼓勵農耕。”
“臣以為兩類說法各有利弊,需要權衡輕重。糧食不足但財力有餘,應盡快將錢財兌換為糧食充實倉廩;糧食充裕但財力不足,則應暫緩運糧節製開支。”
“近幾年關中連年豐收,官府糧倉溢滿,足以支撐數年。今夏江淮水災,米價上漲了近一倍,百姓多數流落他鄉。關中糧價低傷害耕農利益,官府想高價回購,卻苦於無錢;而江淮糧價高導致百姓無糧可吃,官府想低價把米賣給百姓,卻又苦於無糧。”
“現在我們讓無糧的江淮把糧運到不缺糧的關中,以不足補有餘,這是不懂時務的人才會有的主張。”
“江淮一鬥米價值一百五十文,運到東渭橋,運費約為兩百文。這些米既糙且陳,不受京城士人待見。根據市司每月統計,江淮的米在長安一鬥隻能賣到三十七文,隻有原價的十分之一左右。餓死了江淮的百姓,也連帶著損害了關中耕農的利益。如果這麽做事,豈非大錯特錯!”
“近幾年朝廷每年從南方調運糧食一百一十萬斛,在河陰倉位於今河南滎陽)留下四十萬斛,在太原倉位於今河南三門峽)又留下三十萬斛,剩下的四十萬斛運到東渭橋。如今河陰倉、太原倉還存有糧食三百二十多萬斛,京城各縣一鬥米價不過七十文。”
“請下令明年隻從江淮調運糧食三十萬斛,經河陰、太原兩倉運至東渭橋。剩下的八十萬斛糧食,委托轉運使以每鬥八十文的價格出售到罹患水災的州縣,用以賑濟災民。”
“以上共計收入六十四萬緡,同時可節省運費六十九萬緡。這些錢先由戶部撥付京兆二十萬緡,令他們以每鬥一百文的價格,從當地各縣買回東渭橋所欠米糧,增加耕農收入。”
“再撥付各邊鎮一百零二萬六千緡,用以買回十萬大軍一年所需糧食。剩餘的十萬四千緡,作為來年購米用款。還有節餘下來的運費,委托轉運使用綾、絹、綿折算,全部運到長安,抵償向戶部所借款項。”
陸贄的這封奏疏,把大賬、小賬梳理得清清楚楚,利弊得失分析得明明白白,即便是苛察如德宗也無話可講,痛快采納了陸贄意見,並頒詔實施。一年後,邊防糧食儲備果然漸漸變的充實起來,在對抗吐蕃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按理說像陸贄這樣一心為國、專心謀事的賢良,理應受到皇帝的敬重與倚仗,成為全社會的道德楷模。但在德宗執政的這個習非成是的顛倒世界中,美德反成了授人以柄的弱點。
德宗派人告訴陸贄:“卿過於清廉謹慎,各地送來的禮物一概加以拒絕,有些不通人情,恐怕會引來猜疑。像馬鞭、靴子之類的物件,隻管收下就好。”
陸贄聽後沒有回答,立刻上了一封奏疏,說道:“身為官員,即便收受一尺布,依律也應受罰。身份低微的官員尚且如此,何況是位居高位的宰相!受賄的口子一旦打開,欲望就會越來越大,馬鞭、靴子之後一定是金銀珠寶。眼看著有好東西可貪,又有誰不動心!既然接受人家的財物,又怎能拒絕他們的請托!涓流不絕,溪壑成災啊!”
“如果有的接受,有的拒絕,那麽被拒絕的人一定認為所托之事不可通融。如果全不接受,那麽他們也就知道不收賄賂理應如此,又怎會對我有猜疑想法!”
從這對君臣的對話可以看出,身為皇帝的德宗嫌棄自己的臣子廉潔,其格局與操守遠不如作為臣子的陸贄。
俗話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德宗與陸贄在“三觀”上的分歧,必然導致陸贄的邊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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