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德宗無德,中興無望,還是交給後代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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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宗執政的後半段,戰火兵戈相較之前有所減弱。然而朝堂上卻充斥著荒唐與黑暗,畸形的社會生態猶如一個巨大染缸,很少有人能獨善其身。
    我們先從宦官講起。
    貞元十二年796年)六月,當紅宦官左、右神策軍監軍竇文場、霍仙鳴榮升護軍中尉,左、右神威軍監軍張尚進、焦希望榮任中護軍。
    “護軍”在唐時指高級軍事長官,有些類似於現在的軍長。左、右神策與左、右神威四軍最高軍事首長,全部由宦官擔任。
    大唐在任命節度使時,通常比照尚書六部主官,用白麻紙書寫任職命令,以示尊崇。竇文場雖說有權有勢,但卻從未享受過這個待遇,便在私底下要求宰相用白麻下詔。
    翰林學士鄭絪得知此事,立即奉告德宗:“按照我朝慣例,隻有在封王命相時才用白麻,現在卻要用來任命一個中尉,不知陛下是隻為寵愛文場,還是就此形成製度!”
    德宗雖然執拗卻並不傻,以他的學識當然知道此事事關國家禮製,於是找來竇文場,態度和藹的說:“文場啊,當初在武德和貞觀年間,宦官官職最高不過員外、將軍、同正而已,五品以上幾乎沒有。李輔國當政以來,將此製度破壞。朕用你,不能說沒有一點私心,如果再用白麻詔告天下,朝臣一定認為是你逼朕這麽做,對你不利啊!”
    德宗把話說到這個份,竇文場隻得叩頭謝恩離去。
    第二天早朝,德宗對著鄭絪感歎道:“堂堂宰相畏懼宦官,對他們的無理要求竟不敢違逆。這樣的事,朕以前不信。聽了你的話,才發現的確如此!”
    當時的竇文場、霍仙鳴權勢滔天,他們不斷向各地輸出“人才”,不僅藩鎮將帥多數出自由他們一手掌控的神策軍,就是連朝廷的三省六部,也有不少官員出自兩人門下,真可謂“桃李滿天下!”
    平心而論,德宗時期的宦官雖然勢大,卻還遠沒有達到可以左右皇權的地步。他們此時的地位更像德宗豢養的瘋狗,替主子咬人而已。因此很難說竇、霍二人向各地藩鎮滲透的行為,不是出自德宗授意。
    神策軍這支曾經遠在隴右的邊軍精銳,在當紅宦官的掌握下勢力愈發膨脹,既擔負著保護天子的職能,還擁有許多機動力量,可以遂行各類作戰任務。能不能打仗暫且不論,待遇上卻是遠超其他藩鎮所屬各軍。
    貞元十四年798年)八月,朝廷根據神策軍不斷擴充的現實需要,增設了左、右統軍。由於禁軍戍邊賞賜非常優厚,眾多邊防將領大多請求將所部隸屬神策軍,統稱神策行營。這樣一算下來,神策軍兵力增加至十五萬人,躍居各軍之首。
    貞元十七年801年)九月,左神策中尉竇文場退休,副使楊誌廉接任。不久,孫榮義也取代霍仙鳴接任右神策中尉,與楊誌廉同為神策軍最高長官,宦官勢力更加猖獗。
    建中初年,德宗曾授權禦史台,在每季終了前巡察京城各司及各軍監所,發現有冤假錯案、濫用刑法的,及時奏明天子。近幾年,隨著朝政的日益紊亂和神策軍的如日中天,禦史台不敢再去神策軍檢查,每次隻是發個文走走形式而已。
    監察禦史崔薳對下嚴曆苛責,下屬恨他恨的要命,將他誆入右神策軍。崔監察不知是計,在神策軍中指手劃腳,嚇壞了一眾將士,急忙報告給了德宗。德宗大怒,讓人把崔薳抓來,痛打四十大板,流放到了蠻荒之地崖州今海南)。
    由此可見,德宗已將神策軍作為自己的私有財產,絕不允許朝臣染指。隻是英明如他,怎會想不到一支失去監督的軍隊,最終會淪為綁架皇權的工具!
    講完了宦官,再來談談吏治!
    當初在涇原兵變時,德宗被迫逃往奉天今陝西乾縣),組建流亡政府。小小的邊城自然比不得國都長安,加之正值戰火離亂,德宗過了段缺吃少喝的艱難歲月,這讓他對沒錢花有了一種刻骨銘心的體驗。因此,在平定叛亂重返長安後,他拚命撈錢,似乎隻有如此才能讓他感到安全。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各地官員將帥知道了他的這一愛好,爭搶著靠進獻財物來換取皇帝恩寵,撈個一官半職。
    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對外聲稱這些進獻,來自機動經費和曆年節餘。其實無非是扣留正常賦稅,盤剝壓榨百姓,克扣官吏俸祿所得。反正隻要有權,何愁無財可斂!
    他們把這些額外收入大部分放入自己腰包,進獻給德宗的不過十分之一二。
    在些地方大佬中,江西觀察使李兼每月進獻,西川節度使韋皋每天進獻,榮膺送錢之冠。後來,常州刺史裴肅,靠著進獻榮升浙東觀察使,開創了刺史進獻的先河。
    貞元十二年796年)八月,宣歙觀察使劉讚病故。幕府判官嚴綬利用暫時代理留後的機會,將府庫所有錢物全部進獻給了德宗,被德宗征召入朝做了刑部員外郎,開創了幕僚進獻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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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以為上述這些人都是貪得無厭的昏官,其實無論李兼、裴肅還是嚴綬,都是在當時頗有能力與政聲的官員。特別是西川節度使韋皋,更是立下勸降南詔、拖垮吐蕃的豐功偉績!
    這樣優秀的人才,在大環境的熏染下都難以逃脫世俗的做法,可見吏治已經腐敗到了何種程度!
    還有宗室出身的常州刺史李錡,因向德宗身邊的大紅人宮苑使李齊運行賄數十萬,得以晉升浙西觀察使、諸道鹽鐵轉運使。觀察使倒還好說,鹽鐵轉運可是一個令人豔羨的肥差。
    李錡掌權後,靠著苛刻盤剝殷勤敬奉,受到德宗厚愛。又花費重金賄賂當朝權貴,編織了一張巨大的權力網,自此開始無所忌憚。有個叫崔善貞的讀書人跑到長安寫信舉報他,德宗不但不予受理,反將崔善貞戴上刑具交給了李錡。
    李錡派人事先在路旁挖了一個大坑,等崔善貞到後竟生生活埋了他。這一殘暴做法,令民眾不寒而栗。
    另一位宗室出身的官員,司農卿兼京兆尹李實,靠著善於聚斂成為寵臣。他自恃得勢,為政苛暴,徇私枉法。他說提誰用誰,隻要話一出口,命令即刻就到;相反,誰若敢小小的違逆,一定會遭到貶謫流放。士大夫對他畏懼萬分,甚至不敢正眼看他。
    貞元十九年803年),關中地區大旱,京城周圍出現了饑荒。李實卻借機斂財,還欺騙德宗,說什麽:“今年雖旱,莊稼卻長勢喜人!”
    有了這句混賬話,本來遇到災情可以免掉的租賦照常繳納,逼的百姓隻能拆屋賣瓦上交稅款。有個叫成輔端的優人作了首歌謠諷刺這種現象,歌中說:“秦地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賤田園。一頃麥苗碩五米,三間堂屋二千錢。”
    李實聽到後大怒,以誹謗朝政的罪名,將成輔端活活打死。
    監察禦史韓愈隻因上疏提議,免除京畿百姓今年秋稅,得罪了李實,被貶為陽山令。
    晚年的德宗,身邊聚攏的全是些這樣的人物。所謂人以類聚,由此可知德宗德行如何!即便他學富五車,即便他能言善辯,又能有什麽用!
    最後再來聊聊宮市!
    所謂“宮市”,是指皇宮派人到市場采買所需各類物資,這裏的“市”當“買賣”講。
    唐時有製,宮中需要的各類物品,由職能部門到地方詢價采購。到了德宗晚年,因嫌程序煩瑣,便將這件差事交給了宦官辦理。
    這些刑餘之人哪有什麽德行操守,他們拿著宮中開具的文書,在坊間強行購買所需物品,給的錢連成本都不夠。時間一長,索性連文書都不要了,經常派出幾百名“白望”到坊市查探,看到想要的貨物,隻說是宮中所需便直接拿走,商戶根本不敢過問真假,更別說討價還價了。
    他們用價值百文的貨物強買人家上千文的貨,把布匹撕成布條充當貨幣,誰要是收了還需繳納“門戶錢”和“腳價錢”。有的商戶滿載貨物拿到市場售賣,碰到他們隻能自認倒黴空手而歸。名義上是宮市,實際上就是公開搶劫!
    有了這幫奇葩的存在,商戶隻得把價值較高的貨物藏起來,不敢拿到市場上出售。平時,隻要一見到宦官們搖搖晃晃的從宮中出來,大家都趕緊關門歇業、撤攤走人。
    有個進城的農夫,趕著一輛拉滿木柴的驢車到坊間賣柴。他住在鄉下,不清楚宮市這回事,見到一個宦官朝他走來也沒躲避。宦官給了他幾塊破布要買他的柴,農夫接了布,宦官又向他索要門戶錢。農夫嚇壞了,想把手裏的破布還他。宦官哪裏肯幹,讓他把驢留下。
    農夫嚎啕哀求:“我家裏有父母妻子,全靠這點柴火吃飯。你把我的柴拉走,不給錢就算了,還要拿走我的驢,我可怎麽活啊!”
    宦官不為所動,農夫一怒之下將他痛打了一頓。巡街的衙役將兩人帶進衙門,好在當官的還比較英明,了解清楚情況後,斥退了宦官,賠償了農夫柴錢。
    貞元十三年797年)十二月,徐州刺史張建封借著入朝奏事的機會,將宮市弊端上報給了德宗。因張建封是詩人,與愛作詩的德宗私交不錯,德宗這才重視起來。把分管宮市的戶部侍郎兼度支蘇弁叫來了解情況,蘇弁早被宦官買通了,忽悠德宗說:“我們的宮市好啊,長安城裏那麽多的閑人,都是靠著宮市來養活的!”德宗居然信以為真,從此對此類奏章一律不聽。
    京兆尹吳湊多次上疏指出宮市禍端,吳湊是德宗舅爺,宦官們不敢招惹,便在德宗麵前構陷反對宮市的右金吾都知趙洽、田季岩。德宗不問青紅皂白,將二人流放到天德軍戍邊。
    在德宗的大力支持下,宮市進行的如火如荼,再無人敢反對,一直持續到順宗即位。
    貞元二十年804年)九月,太子李誦突然中風,失去了言語能力。
    德宗隻有這麽一個兒子,而且父子兩人感情極深。李誦生病對他打擊很重。
    永貞元年805年)正月初一,眾多皇親國戚到宮中給德宗拜年,隻有太子因病不能前來,德宗不禁老淚縱橫,由此身患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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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十三日,德宗駕崩,享年六十三歲!
    德宗在位二十七年,除去以“周”立國的女皇武則天,在大唐二十一位帝王中排行第三,僅次於玄宗、高宗。
    剛剛執政之初的德宗,在朝堂有崔佑甫、楊炎、劉晏這樣的治世能臣,在邊防有李晟、馬燧、渾瑊這樣的優秀將領。自身要求還極其嚴格,不愛錢財,從諫如流,頗有些太宗當年遺風。
    涇原兵變之後的德宗,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貪財、猜忌、不聽人勸,搞得佞臣當道、藩鎮跋扈、宦官專權、朝政紊亂。
    這一前一後的鮮明對比,讓人不禁想起了前期英明、後期糊塗的唐玄宗。然而與玄宗相比,他前期英明不足,後期則又昏聵有餘!
    當然,作為一位文采出眾、思維敏捷的帝王,他也並非一無是處。
    他采納李泌意見,推行“南連南詔、北接回鶻,西交大食、天竺”的外交戰略,徹底孤立了吐蕃,讓吐蕃漸趨沒落。重用能臣韋皋,穩住了西川局勢,重新打通了陸上絲綢之路,為大唐營造了一個較為安全的外部環境。
    他在長達六年的涇原兵變中,靠著陸贄、李泌的出謀劃策,靠著李晟、馬燧的拚死力戰,雖然把自己搞的狼狽不堪,卻也給不可一世的河朔藩鎮沉重一擊,讓他們實力大挫,失去了與大唐抗衡的資格。
    他重用貪官盤剝百姓,後期又一味姑息藩鎮,保持了國家的大體平和,雖有斂財、姑息的罵名,卻在客觀上充實了國庫。
    上述做法,為他的孫子憲宗李純開創“元和中興”奠定了基礎。
    屬於德宗的時代宣告終結,不論好與壞,終歸在曆史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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