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百木聚裏雇有四個老師傅，各有徒弟，往常就算沒活幹也是相當熱鬧，今個連千衣蝶、趙白玉與老胡算在內也就七個人，剩下四人又有兩個是趙家派來的管事與賬房。
    沒有最慘烈隻有更慘烈，隻此千衣蝶就知趙老爺這回是鐵定心腸要將逃著科舉的小兒子逼到死了，嘿嘿傻笑。
    趙白玉著實沒想到幾天不見就如此淒涼，將兩個趙家人打發走後看向滿麵怒色的木器師傅，問道：“林伯，怎麽就你與更生？人呢？”
    “二少爺，都走了，不僅自己走，還將人全拉走了，一群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當初沒趙老爺收留我們，早全都餓死了。”林伯恨色越深。
    林更生是林伯三兒子，憨實樸直，嗡聲回道：“二少爺，他們走時還嘲笑老爹，說老爹天生奴……活該窮一……，啊，不說了，反正要是木器鋪子沒了，俺們就去趙家作木匠。”
    千衣蝶搖著小手絹，道：“林伯，這有什麽好氣的，跳糟嘛……啊，為了生計另尋高枝，人之常情，一家老小等飯吃，也沒道理讓人家在一棵樹上吊
    死。況且這事上先是趙老爺做得不對，鋪子生意是清淡可也沒差到虧本賺吆喝，明擺著是要用你們的生計好好收拾一下瘋少爺，怪不得旁人有怨氣。”
    林伯不認得千衣蝶，又在氣頭上，立時火大了，跳起來就要罵，卻是驚見千衣蝶親昵拉起趙白玉手，忙將話咽了回去，可心裏不服，顯露於眼。
    千衣蝶道：“白玉，那些走掉的皆是常人，走就走吧，沒必要計較；鋪子變成這種慘樣還願意留下的，才是真正能與之同患難的。以後生意紅火了，我絕不虧待林伯。”又道：“林伯，什麽是老爺收留？”
    林伯看向趙白玉，滿眼一目了然的疑惑——這姑娘到底是哪位，怎麽滿滿的少奶奶樣？
    趙白玉會意，給林伯簡要說了姑父家那邊的事。
    “原來是表小姐，老漢眼拙，冒犯了。”林伯賠個罪，歎道：“表小姐，老爺家大業大，哪裏會將木器買賣放在心上，二十多年前一場大疫，周遭府縣死傷無數，活下的人大多也是一無所有。這間鋪子便是那時開的，我們這些人這才有了個依靠。
    這場恩念對老爺來說不算什麽，可老漢我這輩子到死都不會忘。二少爺，你給老爺說下，讓林老漢當個家裏木匠，有沒有工錢不要緊，一日三頓有得吃就成。”
    千衣蝶咯咯笑道：“這話說的，林伯，你是對二少爺沒信心，還是對自己的手藝沒信心？”
    表小姐初來府城，對事情有所不知，林伯不覺奇怪，又是一歎，細說究竟。
    聽得數句，千衣蝶方知此事上的根底便是趙白玉也非盡知，趙老爺其實早有心盤掉木器鋪子，可也是被逼無奈。
    這些年，府城開了不少木器鋪子，論手藝沒一個比得上趙家的百木聚，可相同器件的賣價比木木聚至少低一成。不是趙家黑心抬價，實是趙家實心用料，別家那裏或是克減木料，或是以雜料陳料充頂，甚至是舊玩意重新漆一漆就當新的賣。
    小件上，鄉人們明知有假，可貪便宜，也就去別家那了。大件生意本就不多，這一兩年下來，鋪裏已然是不賺了。趙老爺不想做沒良心的生意，便打算將鋪子盤掉換個買賣。
    合著這一回瘋少爺實也是被趙老爺順道給坑了，千衣蝶大感有趣，於心中猜想起趙老爺會是個什麽模樣。
    “林伯，不用擔心，這鋪子未必就倒了，你對木戲木雕之類的奇巧玩意精不精？”趙白玉心想原來爹也是有為難之處。
    聽得奇巧兩字，林伯臉上閃現一抹神采，微微揚眉，略提聲調，道：“老漢在鋪子裏雖是專管粗笨家什與農具，可祖上傳的就是雕佛刻神、奇箱巧盒，老漢在佛雕一道上隻得了先人的七八成，奇巧木器上實有過之。”
    他那聲調就此重低，搖頭道：“此類玩戲木器多是賣藝人家要用，大家看不上，小家生計尚嫌不足，哪還會買。少時貪奇巧走了歪道，悔不當初。”
    “林伯不必妄自菲薄，論木器奇巧莫過於魯班祖師爺，後世也難有勝過諸葛武侯的，難不成他倆位也是走上天大的歪路？表妹和我畫了些木器圖，皆是世間絕無的妙巧玩意，就差個夠本事的老師傅。”趙白玉心下大喜，吩咐老胡去馬車那拿包裹來。
    老胡自去後院，隨後轉來，將手中包遞給趙白玉。
    千衣蝶吩咐林更生閉上鋪門。趙白玉自包中取出卷好的畫紙，逐一打開鋪到桌上。林伯初時尚不在意，細看兩眼，不禁滿心驚奇，等看到那六麵九宮璿璣彩盒時，也就是後世的魔方，嘴張得能塞下一個大梨。
    千衣蝶可沒打算一次做出全部的東西，想做也沒那個本錢，將大宋大財神棋戲圖挑了出來，著趙家白玉哥哥給銀子。
    趙白玉掏出銀包，取出三個二兩小錠及一兩散碎，遞過去道：“林伯，木戲的要求是牢固耐用，沒必要非是上好木料。多久能弄出一套來？”
    林伯想了想道：“這一套棋戲棋盤半點不難，各類木牌、木人、木房及刻字上色亦不難，但想精致就要多花工夫，初時手生，兩天。若是能成，老漢將更生的兩個哥哥也叫來，一個配料、一個刻字、一個幫手，三十套七天內就可。璿璣盒上，此物要六麵橫豎正反順逆皆可轉動，盡管有圖樣，可要能做出這璿璣木心，老漢要好好思量一下。”
    千衣蝶道：“璿璣盒先不用去想它，林伯，器圖一不準帶離鋪子，二不準給別人看，其它的你自個做主。白玉，去裏屋，該說說後麵的事了。”
    “林伯，我爹若問起鋪子的事，什麽都別說，實在不行就全推到我身上，省得又想別的法兒收拾我。”趙白玉拉起千衣蝶手，自去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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