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爺之所以會有那話，緣由隻在大吳一如千衣蝶前生世界曾有的大明，社會生產大多還處於家族式的手工作坊階段，一應事物的產量便在極大程度上受到人力製約，高不上去。且地裏種出的棉用於搓棉線的一向隻是一小部分，棉線中又是細粗線對半，單收十萬包細線確實相當不易。
    然而趙老爺的這一問難，千衣蝶早有所料，從容笑語：“舅爹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哩，這數目隻是時限內囤線的約定上限，沒說趙家一定就要囤到這個數，況且還沒預估線價哩。難道舅爹明知不對還會估個二兩銀子一包？百木聚要的越多，賠起來才會越多嘛。舅爹要是覺著十萬包不好辦，這樁生意到此為止，娘那絕不介意賭一回。”
    “大舅方才隻是隨口問問罷了，現在估線價。”趙老爺暗道這傻丫頭靈醒時一如大妹般難對付。
    千衣蝶等的就是這句話，大做好心，先不說自家事，當先給趙老爺白送她那“速效安心丸”。
    非是攪蠻胡說，皆有她的道理。十萬包細棉線的確不是小數目，周遭縣鄉一時間是難以湊齊，可趙家門路廣朋友多，必然知道南方時疫雖盛卻是多有訛傳，並沒那麽可怕，總有膽大商客照常往來，縱然所有商客都膽小避疫，也不打緊。
    要知趙家大少爺趙白圭其人目下正就在杭州、金華一帶行商，隻要派人傳個信，正好低價收線，水路運來既快花費又少，多了不好說，三四萬包該能有。因是外府大量買線，本府線價上就不會漲得太多。
    一氣說完，千衣蝶甜甜地道：“舅爹，現下府城線價是一兩六錢六一包，趙家該能在他人發覺動靜前收到萬餘包，其後馬家必會是趁機使壞抬價，嗯，不能讓舅爹白忙，百木聚估價，月末會是二兩四一包。”
    趙老爺先前已是悟出這樁買賣的關鍵之處在於抬高預估價、狠壓線市價，豈會答應這看起來已是頗高的線價，擺手道：“你這丫頭好甜的嘴，可話裏全是坑。”
    千衣蝶道：“舅爹，這話從何說起？我真是一片誠心善意。”
    小丫頭又在那裝傻蒙人，趙老爺哼了哼，將千衣蝶先前送給他的帶毒的“順氣安心丸”通通丟了回去。
    自也有他的道理。
    派人傳個信這事，說起來就是嘴皮子上下一碰，極是容易，但百姓是民不是官，沒法學官驛換馬不換人，連夜跑，這要跑死幾匹馬？
    日行夜休，這東寧到杭州，說不得就要五七天。等到趙白圭收好線少說也要五七天，這幾萬包的線雇船裝船又要兩三天，有這些天，馬家早將線價抬到天上去了。正應了那句古話，遠水解不了近渴。
    說完，趙老爺真誠地道：“白玉，爹是真心要幫你這一回，可其中難處你要體會，馬家抬價何止會是加倍，這估得高些才不會賠得太多。這樣吧，趙家估價三兩七一包。”
    趙老爺又來誆騙小兒子了，趙白玉打個哈哈，隻管吃喝不當真。
    他先前中了老爹算計不是他腦子笨，隻是他沒想到老爹能那般狠心，現下警惕百倍哪還會再上當。
    剛剛趙老爺做話說時他已是想通透了，百木聚若是同意以三兩七一包接線，馬家抬價時節是能賺到些便宜，可一旦水路線到，趙老爺必會往死裏賣線壓價，到時百木聚就隻有悔約一條路可走了，十萬包就都按一兩的血虧價來算也要十萬兩，百木聚生意紅火不假，可一時之間萬萬拿不出如數現銀賠的。
    趙白玉能想通透的事，千衣蝶自也明白，笑盈盈地道：“白玉哥哥愛說笑原來是隨舅爹的。馬家抬價，舅爹隻會是麵上惱苦，心上實求之不得，等到水路棉線一到，反手賣線，既壓了線價又教訓了馬家。兩頭賺。舅爹，做生意可不能吃相太難看，不過商戶謀利天經地義，這樣吧，百木聚估價加些，二兩七一包。”
    隻是談談價就能加到二兩七，那就絕對不是傻丫頭的底線，趙老爺手中拿著小兒子隻能找他幫忙的大優勢，這見好就收之事絕不會去做，伸手端了茶盞，喝了一口，放下茶盞，將手擺了擺。意思極簡，二兩七絕對不成。
    千衣蝶笑語：“舅爹是個好對手，隻是加價可以，但總要有一個說頭吧。”
    趙老爺等的就是這句話，回道：“你這丫頭到底是傻時多，以至對世事情理知曉有限，換了你爹便不會這樣說。水路順風順水是快，可一旦有了波折便是船在河心進退不得，若是拖到時限才到，趙家便是虧血本。”
    趙白玉不樂意了，打斷老爹話頭，道：“爹，那是你未來二兒媳婦，能別那般市儈麽？”
    趙老爺被兒子噎得不輕，起手自書桌上拿了本論語，照著敗興兒子就扔了過去。準準扔中。
    千衣蝶起手自碟裏拿了塊金棗糕，用力塞進趙相夫的嘴裏。
    老爹發火，趙白玉渾不在意，未來媳婦兒不樂意他插嘴，立馬老實了，嚼著糕點翻看論語。
    瞧著傻丫頭還真治得住瘋兒子，趙老爺對這門生意不禁越為看重，清了清嗓子，聲提一線，道：“往明處說吧，先前你那話說得漂亮，可實際上不管趙家估多少價，你這丫頭都是不會同意百木聚按趙家估價來接線，十萬包預囤，便按一兩六一包來算也要一萬六的保銀，百木聚壓根就沒有那麽多現銀，就算湊得出來也沒有周轉銀子了。你求的隻是設法令趙家按百木聚估價賣線。難為你能有這等手段，大舅便讓你這一遭，三兩五一包，隻要百木聚願估這個價，趙家便是接受這一估價賣線給百木聚，五日內先行交付兩萬包線作為保線。”
    被舅爹一眼識穿花招，千衣蝶由衷敬佩，但敬佩歸敬佩，三兩五一包的價絕不接受。她抬手比個三，簡短有力地道：“至多三兩三。”
    這一線價基本上就是目前細棉線市價的一倍了，實屬正常交易下絕無可能達到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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