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紅衣的困窘，正也是千衣蝶請崔紅衣會麵的一大原因，將大會有意請玉人香戲班搭台唱戲的事說了。
    大會用度緊張，沒法給玉人香太多酬銀，可也絕不會讓玉人香吃虧。
    崔紅衣卻無喜色，道：“換了先前，姐姐必是滿口答應。衣蝶妹妹，玉人香的戲目實沒幾個雅腔正調，是男女相思，是你情我濃，是恩恩愛愛，上不得大台麵，這要是給妹妹麵上抹了黑，損了妹妹的清白名聲，姐姐的罪過就太大了。妹妹以真心待咱們戲班，姐姐就以真心還你，這戲，玉人香不接。”
    賈百合道：“現在看你有些順眼了，可我蝶姐說什麽就是什麽，你不答應就要贏過我。再比翻跟鬥，我讓你三十個。”
    崔紅衣道：“不比，你的本事，我心裏有數，休說三十，就是讓到五十也贏不了你。”
    千衣蝶笑道：“用不著比。紅衣姐，你向外麵看，覺著大會是鄉野村夫多，還是公子少爺多？”
    崔紅衣道：“哪還用看，是……喔，妹妹的意思是包戲不是為了應承官紳？”
    千衣蝶道：“嗯。我辦這大會的最重原因是不希望流民繼續北上，否則遲早會鬧出彌天大禍。為此我想盡了花樣，然而卻總是擔心還不夠熱鬧。比起那些個清調雅樂，流民們更愛看男情女愛，因為這些事和他們靠得近。有吃有玩有住，如今再來個有看有聽，善緣大會就圓滿了。”
    崔紅衣道：“若是這樣的話，便是接下也沒什麽，隻是戲班上姐姐做不得主，要和娘說。”
    千衣蝶道：“紅衣姐隻管去說，此外，隻要玉人香肯接，大會這邊會為戲班單獨開個院子，便於放置東西與準備。一天包三頓。大娘要是答應了，姐姐便來找我。”
    崔紅衣應下了，離屋回返戲班。
    賈百合道：“蝶姐，那大娘會同意麽？”
    “傻妮子，紅衣姐才是真正班主，回去就是裝個樣子而已。”千衣蝶咯咯嬌笑。
    “我不明白，這女兒還能管娘麽？”
    “小百合，那位大娘要是能管得了女兒，紅衣姐先前還會那般妖精麽？”
    “蝶姐，大妖精生小妖精啊，自然不會管小妖精了。”
    “好吧，這回你抬扛得有理，隻是你還嫩了些。先前紅衣姐可說是斬釘截鐵地回了我的。小百合，姐姐告訴你，這天下事，無論是戲班，還是商鋪，包括官府在內，權力最大的一向不是說好說對的那個人，而是一言就將事情完全否決的人。明白了麽？”
    賈百合似明非明，道：“就像白玉大哥是大會之主，可蝶姐不同意的事，白玉大哥絕不去做。”
    千衣蝶笑盈盈。
    “在說什麽呢？這麽高興。”趙白玉自棚外轉了進來。
    千衣蝶道：“正要去找你哩，我給大會找了個戲班，我這心裏正好也想起一個在神仙們那裏看過的戲目，老少鹹宜，雅俗共賞，大概上不差，細節上需要借重趙家神童之力補全。”
    “這倒有趣。這裏不是地方，去咱們的休息屋。老酒也在那裏，他閱曆廣，必能有所助力。”
    英雄所見略同，千衣蝶左拉趙白玉，右牽賈百合，風一般跑走。
    及至下午，大會人手開始搭造戲台，十來個流民孩子舉著木牌在會場中往來遊走，木牌上寫著玉人香明天將要開演的戲目名稱，名為玉鐲緣。流民們奔走相告，盡皆歡喜。古時娛樂少，這男啊女啊、情啊思啊的戲文正是鄉間集會必有的，正是鄉民們最愛看的。
    臨時戲院內。
    玉人香戲班開始試演，先給大會主辦方過過目，畢竟實在有傷風化的戲目還是要加以約束的。玉人香戲班並非全是女人，可上台唱做的皆是姑娘家，彼此師姐妹，當家旦角是崔紅衣的妹妹崔青衣，姿容秀麗，舉止端莊。崔紅衣是大龍套，多為書童丫環之類。
    看完一套玉鐲緣，院中飛狐、羅捕頭諸人皆是鼻子孔噴粗氣，心裏直喊一群小妖精。
    趙白玉神色如常，左手折扇在右掌裏微微敲動。
    梁九德隻是搖頭。
    倒非是台上姑娘的唱做不行，實是戲目委實不登大雅之堂。
    梁九德拿起千衣蝶的草稿戲本，心中納悶，那丫頭是怎麽想到這等神戲的？
    崔大娘最知自家戲目入不得雅行，來到趙白玉身前，道：“獻醜了。二公子莫要笑話。”
    千衣蝶道：“大娘便是多禮，這有什麽好怪罪的。這戲本的好壞，我先不說，白玉？”
    趙白玉道：“怎麽說呢，戲是好戲，就是風月過了。戲裏有番僧為禍一出，番僧為前元所推崇，元滅隨之勢衰，時至今日已然被中原百姓淡忘，非是現下戲本會有的，必是從前元戲本改來的。戲文風月雖過，卻無俗豔之感，詞曲婉轉悅耳，若無意外，這戲目本該是前元達官貴人花重金請才子寫就的家戲。”
    崔大娘滿目驚奇，由衷說道：“二公子真是神人，不瞞諸位爺，崔家祖上遭難流落元人王府為奴，習練雜耍及諸般戲樂，及至我朝太祖龍興，祖上始脫苦海，然除去雜耍戲樂別無所長，為了生計就與同伴辦起了戲班。班裏戲本大半是元人王府所藏，小半是祖上收羅來的。”
    果如所料，趙白玉點了點頭，道：“衣蝶，你有什麽意見？”
    千衣蝶道：“這戲本究其要旨屬於才子佳人派，之所以會加些不應有的風月，一是要迎合王爺的心思，二是此類戲本無論曲腔人物怎麽換，套路都是一般，看得多了便會乏味，就會是新戲舊戲一個樣。二者中以後者為重，寫戲本的人正是明白這一點才會添些風月在裏麵。當然，並不是好法子，是才思不足下的湊合之道。”
    崔紅衣道：“才子佳人派？妹妹說話就是有趣兒，不過極是貼切。”
    趙白玉笑道：“紅衣姑娘沒聽白，我這妹妹是在說單憑湊合出的才子佳人可沒法湊合到大會結束。”
    崔紅衣道：“是沒聽明白，可想到一塊去了。衣蝶妹妹，我娘先前要姐姐與你說，接戲可以，玉人香的規矩不能變，最多四出戲便要作結。妹妹與趙公子的所說所想正是咱們這些草台班子不能長久一地的原由之一。”
    千衣蝶道：“此事理所當然。有四台戲的工夫也足夠玉人香練排新戲了。”
    崔紅衣道：“新戲？衣蝶妹妹，先不說有沒有戲本，玉人香打小練學的就是才子佳人，換了別個，別說幾天，就是一兩月也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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