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裏。
    地龍燒得極旺，暖意融融，驅散了從冰窖帶來的刺骨寒氣。
    李世民閉著眼，歪在鋪著厚厚狐裘的軟榻上，額頭上覆著一塊溫熱的濕巾。
    太醫令誠惶誠恐地診視完畢，正弓著腰小心翼翼地回話：
    “…啟稟陛下，龍體並無大礙。脈象略顯浮緊，確是偶感風寒之兆，兼有些許…呃…氣血上湧、肝氣略有不舒。臣已開了疏散風寒、平肝理氣的方子，靜養兩日，忌大悲大怒，自可無虞。”
    “嗯…”李世民從鼻腔裏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仿佛睡著了一般。
    太醫令如釋重負，連忙躬身退下，暖閣內隻剩下李淵、李治、無舌和魏叔玉幾人。
    李淵坐在圈椅裏，慢悠悠地啜著一盞熱騰騰的參茶。眼皮耷拉著，仿佛對剛才那場鬧劇毫無興趣。
    李治則像個受氣的小媳婦，蜷縮在軟榻邊的腳榻上，肩膀還時不時地抽動一下。
    沉默像無形的藤蔓，在暖融融的空氣裏蔓延滋長。
    不知過了多久，李淵放下茶盞，瓷器輕磕桌麵的脆響打破了寂靜。
    “行了，逆子別裝了。這裏沒外人，你那點‘風寒’，糊弄糊弄外人就得了。”李淵聲音中帶著一絲嘲弄。
    軟榻上的李世民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李淵渾濁的老眼掃在李世民身上：“不就是嘴饞，又拉不下臉問小輩要口吃的。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被老子抓了個正著嗎？
    多大點事兒！想當年在晉陽，老子帶你們兄弟幾個偷王寡婦家的桃子，被那俏娘們放狗攆了三條街。
    褲子都差點跑掉了，老子不也活得好好的？丟人，丟人丟不過肚子餓！”
    李淵頓了頓，語氣帶上點嫌棄，“出息！堂堂天子，偷幾隻蝦蟹，就臊成這樣？”
    這番話半是開解，半是揭短，還順帶把他當年的糗事也抖摟出來，效果出奇的好。
    李世民眼皮劇烈的顫動了幾下。終於他猛地抬手，一把扯掉額頭上的濕巾，坐直了身體。
    臉上雖然還是沒什麽血色，但那雙眼睛卻睜開了，裏麵翻騰著羞惱、尷尬，還有一種被父親當眾扒了底褲的無奈。
    “父皇！”
    李世民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您…您就別提那些陳年舊事了！”
    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李世民目光像刀子一樣剜向旁邊憋笑的魏叔玉。
    “還有你個混小子，你家冰窖是金鑾寶殿嗎？用得著專門安排護衛值夜，朕看你另有企圖，隻怕故意看朕出糗！”
    我尼瑪，狗皇帝還真是猜對了。
    魏叔玉立即擺出一副誠惶誠恐、虛心受教的模樣，“父皇息怒，父皇教訓得是，是兒臣疏忽！
    兒臣不該在尚食局安排護衛，就應該敞開大門讓小偷惦記。”
    “你......”李世民被他這番誠懇，噎得差點背過氣去。
    手指哆嗦著指著魏叔玉，一口氣堵在胸口，臉又漲紅了。
    “行了行了！”李淵不耐煩地揮揮手，像趕蒼蠅，“吵吵什麽！還嫌不夠丟人？玉兒......”
    他轉向魏叔玉，老臉上難得露出點正經神色，“提到海鮮，朕也有些餓了，讓奴仆們弄一些咱們宵夜吧。”
    提到吃的，魏小婉拍手叫好，“好耶好耶，婉婉肚子餓得咕咕叫啦。”
    李淵倒是來了精神，撚著胡須：“嗯…那什麽鮑魚，聽說燉湯極滋補？還有那石斑魚，清蒸了淋上豉油，想必滋味不差。快快快，朕越想肚子也越餓起來。”
    “放心吧皇爺爺，夏瑾已經安排奴仆們開始整了。”魏叔玉心中暗笑，往後看來海鮮生意，也會有不菲的收益。
    “還有......”
    李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渾濁的老眼瞥向李世民，“逆子啊，你今晚鬧這麽一出，隻怕動靜不小。與其讓那些閑人嚼舌根子編排些難聽的，不如…...”
    李世民身體頓時一僵，瞬間便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他猛地轉頭，臉上陰晴不定。眼神複雜地在魏叔玉臉上掃過，帶著十二萬分的不情願。
    最終。
    他極其艱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元日宮宴…加菜…用你公主府的海鮮…按…按市價采買…”
    這幾乎是從他心頭上剜肉了！
    市價？
    一隻龍蝦兩百百貫！
    宮宴要用多少？這混小子還不得趁機狠狠宰他一刀！
    魏叔玉心中狂喜，臉上卻波瀾不驚，甚至帶上恰到好處的惶恐和推辭：
    “父皇言重了。能為宮中元日盛宴添彩，是公主府的榮幸！些許海味孝敬父皇與太上皇，還有諸位宗親大臣，分內之事豈敢言價…”
    “少給朕來這套！”李世民粗暴地打斷他。
    一想到即將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錢財，李世民心肝脾肺腎都疼，語氣更加惡劣。
    “讓你送你就送，市價就是市價！朕…朕還能占你這點便宜不成？明日…不，後...後日就讓公主府的劉長史，把賬單送到戶部去！”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仿佛聲音大一點，就能掩蓋住剜心般的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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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兒臣遵旨。”
    魏叔玉“無奈”地躬身領命，嘴角卻控製不住地微微上揚。
    這筆買賣，做得值！
    不僅能狠狠賺一筆便宜嶽父的銀子，更能把“禦用貢品”的名頭徹底打響！
    至於皇帝老丈人的麵子…嗯，反正今晚已經丟得差不多了，也不差這點。
    暖閣裏的氣氛，在李世民咬牙切齒的“采買”命令下達後，變得更加詭異。
    李淵心滿意足地繼續喝茶，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李治繼續當他的小鵪鶉李世民則像一頭被拔了牙的老虎，癱在軟榻上生悶氣。
    眼神時不時凶狠地掃過魏叔玉，仿佛在琢磨著從哪裏下口才能找回場子。
    無舌眼觀鼻鼻觀心，努力把自己當成一個擺設。
    直到暖閣的門被輕輕叩響，侍女端著熱氣騰騰的托盤進來，濃鬱鮮甜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陛下，太上皇，駙馬爺吩咐的清蒸大螃蟹和薑醋碟送來了。”侍女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魏小婉亮晶晶地盯著那紅彤彤的螃蟹，“哇...蟹蟹蒸好啦，好香好香！聖叔叔，阿翁，快吃快吃，婉婉教你們剝殼殼！”
    李世民看著那誘人的紅蟹，腹中饞蟲瞬間又被勾醒。可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天價賬單，頓時覺得嘴裏發苦，一點胃口都沒了。
    他煩躁地揮揮手：“拿走拿走，朕沒胃口！”
    李淵毫不客氣地拿起一隻肥碩的螃蟹，熟練地掰下一條蟹腿。對著燈光看了看飽滿的蟹肉，滿意地點點頭。
    蘸了點薑醋，美滋滋地送入口中，含糊不清地對魏小婉說：
    “嗯，香，還是咱家婉婉乖！來，坐阿翁邊上，阿翁給你剝個大蟹鉗！”
    暖閣裏，鮮香彌漫，咀嚼聲細微。
    李世民躺在軟榻上，聽著父親和魏小婉愉快的狂吃海喝，隻覺得這暖閣悶得他喘不過氣。
    小正太李治咽了咽口水，湊到李世民耳邊道：
    “父皇，白吃的海鮮不吃，豈不是腦殼有包？”
    李世民差點再次氣暈過去。等他緩過神，卻發覺雉奴的話頗有幾分道理。
    不管了，今晚定要魏叔玉那家夥瞧瞧，他李世民一定要將坑走的錢吃回來。
    “玉兒，給朕來十隻大龍蝦，十隻大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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