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有些事,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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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初破,霧靄未散,縣城東西官道間,鼓聲未響,風已先動。
    那支黃幡高舉的儀仗列隊緩緩而來,馬蹄撞擊青石,喚醒沿街未醒的百姓。
    城門口,官吏低眉垂首,孫文昭衣角帶塵、眼眶通紅。
    他低聲請安,遞上那一卷《北嶺輿情匯》。
    轎簾微啟,一隻枯瘦有力的手接過文書,隻餘一聲冷哼,如鋒利鐵尺輕敲銅鍾——不怒自威。
    禦史未看地方官一眼,徑直下轎,快步走向縣學方向。
    他身影略瘦,卻步履沉穩,每一步如同踏在百姓的心火之上,燃燃熾熱,寸寸逼近。
    縣學後壁已坍,炭跡未褪。
    一麵殘牆之上,尚存焦黑,一行炙熱字跡仍清晰可辨“你享受的俸祿,都是百姓用血汗換來的”。
    禦史駐足良久,把玩著衣袖角,終於開口“拓下來。”隨從即刻上前,用紙拓下炭痕。
    那墨紙攤開,隱隱透出八字如火未熄,燙人雙目。
    禦史聲音低沉,卻沉如水底巨鍾“我記得這些字,出自《文公奏疏》。”
    言罷,他卻轉身直往市集。
    未入衙、不召官,反身登一處臨街茶樓。
    巷口說書聲正急促流轉,周鐵嘴聲音高昂,牙口利落“且說那掌櫃陳皓,夜半握著一支鬆筆,在竹簡上寫下——清賬六卷,列名千人,條條句句不藏不避!眾人一見,皆稱此為‘鬆筆記’——不是哪家店賬,而是咱老百姓的命賬、冤賬!”
    茶客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禦史卻隻靜靜聽著,隨後起身,朝米鋪而去。
    米鋪門窄,但人影穿梭頻繁。
    一位主婦正騰出小半袋陳米,用手邊破帛冊子撣了撣帳口,目不斜視地對掌櫃說“按照《百家冊》第五十七篇記載,今年冬米比去年高四錢七分,記好啊。”掌櫃咧嘴笑“大嫂您放心,這賬比我命都清楚。”
    禦史注視著那布冊良久,薄唇緊抿,終於眉頭鬆了一分。
    他低聲道“記賬能如此精細,百姓的智慧不淺。”
    當晚月上中天,但縣衙燈火未熄。
    劉推官端坐聽候,汗濕襟邊。
    禦史隻問了一句“這些字,是造反,還是求理?”
    劉推官愣住,張口欲言,偏偏喉間如斷絲線,一語不出。
    而與此同時,陳皓未去迎駕,未寫請罪,反而是在北郊起源村那棵枯槐舊址,綁紮木板、鋪展長布,百張長桌並列如軍陣,一池墨水正中而列,上置長筆粗紙,燈火映得如天街夜市。
    陳皓站在台上,袖口挽起,拱手高聲道“禦史大人既然來了,那就請咱們上下一心,當麵開寫一本‘真賬’。”
    話音未落,爆竹聲響徹夜空,號角隱回山澗。
    消息如風傳開,十三方村寨百姓自帶契約憑據、浮糧記錄、戶稅碎票,一如韓信點兵,湧向千字台。
    肩挑的、背負的、用背簍馱的,連牛車上也堆著老賬箱。
    最先寫下的,是一位老漢。
    他拄著拐站在台前,手雖顫,卻眼神堅定,一筆一劃寫下
    “吾村自景和三年至今,共繳浮糧二百三十七石。”
    話音剛落,身後織言隊已接過這句話,將其以白麻為布,紅線繡字,剛繡完即舉起,迎風招展。
    孩童組成的傳聲鏈迅速朗讀傳開
    “吾村自景和三年至今,共繳浮糧二百三十七石!”
    千字台四周掌聲如雷,一時間,那些素來不識字的村婦老翁、少年農夫,竟全都屏息凝望,隻待輪到自己親筆執筆、吐出壓在心裏的字句。
    禦史身邊隨從所派的人早已混入人群,現場驗核宋家賬本時,竟直接從百姓家灶台下翻出一份《大周律》抄本,和《去歲實征考》一頁頁對照嚴整,筆跡分明,令人目瞪口呆。
    那隨從滿臉通紅回報禦史時,語氣激動到幾近語無倫次“大……大人,村裏連六歲的童子都會認‘徭役’兩個字,他們還把今年賬與禦批核對……”
    禦史聽罷,手搭扶椅,輕輕抬頭,看著被燈火照亮的人群,那密密麻麻如泥塑般的民眾正筆筆作書、口口論理。
    突然,遠街口傳來一陣喧嘩吵嚷,李少爺身披白錦長衫、帶著數十名家丁衝入集會,手持木棒、吆喝嘶吼“你們私聚謀逆,誰主使?給本少爺拿下!”
    場麵一瞬膠著。百姓瑟縮,織言隊頓時停針。
    這時,一個稚嫩而堅定的聲音突兀響起。
    是石頭,他挺身而出,手中竹簡高舉,聲音沙啞卻有力
    “你說我們謀逆,那請指出哪一行字寫了‘殺官’?哪一頁紙畫了刀槍?”
    李少爺眼神一閃,似被利刃逼退。
    他手一抖,卻隻見那簡紙白底如雪,唯筆墨字行列整,竟毫無一句叛意。
    百姓群情激昂,一人高呼“他說得對!”接著齊聲而起
    “可憐無告,是罪嗎?”
    “寫實話,是錯嗎?”
    “我們隻要一筆真賬,何罪之有!”
    聲浪如濤,陣陣翻湧,連站在旁邊的巡街差役都手足無措,長棍舉了半空卻不敢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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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史遠處眯眼看著,麵無表情,但其身後錦衣隨從已低聲“恐生事端,是否出令?”
    禦史嗤笑一聲,雙目陡然一亮
    “擾民者三人——拿下,入獄候審。”
    李少爺大驚失色,急欲逃走,卻早被早就候著的官差前後包夾,家丁作鳥獸散。
    禦史負手,再次走回千字台,輕揚下頜,看著那此起彼伏的紅線麻布,一字一句、縱橫交錯——這是一個集體筆寫的曆史,是無數人用生活為紙、用委屈為墨,寫出的冊頁。
    他沒有說話,隻是伸手,從桌上取過一張粗紙,蘸墨。
    筆未動,風卻忽起,卷起燈盞微顫,照亮他眼內深不見底的光。
    三日後,縣衙大堂前人山人海,堂上禦史大人端坐高位,鐵麵無私,手中一卷《北嶺查實錄》展開,聲音如洪鍾大呂,字字敲進人心“本官奉旨查辦,裁決六事一、免征虛額稅糧,二、徹查倉廒虧空,三、釋放無辜拘押者,四、責令李老爺退還強占田產,五、嚴懲地方胥吏貪墨,六、民有記事之權,官無掩耳之理!”每宣一語,堂下百姓便齊聲高呼,聲浪如潮,震得青磚地麵似在微微顫抖。
    空氣中彌漫著墨香與汗味,夕陽斜照,灑在眾人激動的臉上,金光晃得人眼發花。
    退堂一刻,禦史起身,袍袖一揮,轉身麵向堂外人群,抬手直指遠處仍在書寫的千字長桌,沉聲道“真正的奏折,不在衙門,在這裏!”那片長桌前,千人執筆如林,紙張沙沙作響,夕陽餘暉下,光影躍動,仿佛大地本身正在落筆,書寫不屈的篇章。
    而遠處的皓記酒館,梁上裱著的殘稿碎紙,隨風微微顫動,似在回應這一場無聲的加冕。
    禦史目光深邃,忽而轉頭,低聲對身旁隨從道“明日一早,備好告示,親自去貼。”
    北嶺的風,吹了三日,也吹開了壓在百姓心頭的一塊巨石。
    縣衙門口,新頒布的稅賦豁免告示被貼得嚴嚴實實,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告示上墨跡還未幹透,帶著官府特有的油墨味兒,卻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讓人心動。
    老人們顫巍巍地湊上前,眯縫著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認,確認是真的免了,免了!
    有人喜極而泣,當場就給縣衙的方向跪下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北嶺六村,無人燃放鞭炮,鑼鼓喧天。
    壓抑了太久,喜悅反而變得小心翼翼。
    他們仿佛害怕這幸福來得太快,又會轉瞬即逝。
    起源村的舊址上,殘垣斷壁間,陳皓的身影顯得格外挺拔。
    他站在高處,看著陸續趕來的各村代表,眼神平靜而堅定。
    “各位叔伯兄弟,”陳皓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這幾日,大家辛苦了。新政下來,是好事。但我們不能光等著天上掉餡餅。”
    老漢拄著拐杖,有些不解“陳掌櫃,您這話是啥意思?禦史大人都發話了,還能有啥變故不成?”
    陳皓搖了搖頭,指著遠處山崗上,依舊人頭攢動的千字長桌“禦史大人會走,朝廷的政策也可能會變。唯獨我們自己寫下的東西,才是誰也拿不走的。”
    “所以,我提議,我們不建廟,不塑像,隻立一塊無字碑。”
    此話一出,四下嘩然。不建廟宇,那要這碑做什麽?
    陳皓笑了笑,眼神深邃,望向遠處被夕陽染紅的天空“神像會倒,廟宇會塌。但字,會留在人心。這塊碑,不是為了紀念誰,而是為了提醒後來者——有些事,不能忘。”
    當天夜裏,北嶺六村的村民們,不約而同地行動起來。
    他們沒有驚動官府,而是默默地從各家各戶,拿出工具,匯聚到萬記酒坊的廢墟前。
    萬記酒坊,這個曾經在北嶺作威作福的象征,如今隻剩下一堆瓦礫。
    陳皓站在廢墟上,目光如炬“用他的根,墊我們的基。”
    村民們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揮動著手中的工具。
    他們用鐵鍬、鋤頭,將萬記酒坊的地基一點點地挖開,露出埋藏在地下的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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