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籬畔殘陽:心遠之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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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搬進這棟老宅時,中介說它叫"人境廬",取自"結廬在人境"的詩意。青磚牆上爬滿枯死的忍冬藤,像血管般虯結在斑駁的牆皮裏。村口小賣部的阿婆用裹著青苔的方言警告我:"後生仔,日落前記得關窗,莫讓山氣滲進來。"
    第一夜,我被車馬聲驚醒。木格窗外分明沒有馬路,卻傳來馬蹄鐵撞擊青石的脆響,車輪碾過碎葉的沙沙聲由遠及近,最終在籬笆外戛然而止。我推開窗,隻見滿地殘菊在月光下泛著幽藍,東牆下那叢金菊竟開出慘白的重瓣,花蕊處凝著暗紅血痂。
    "心遠地自偏。"次日鄰居王伯捧著紫砂壺經過籬笆,枯枝般的手指劃過我的窗台,"小陶先生既懂陶公詩,何不點支香?"他留下的線香燃盡時,灰燼在宣紙上蜿蜒出南山輪廓,墨跡裏滲出鐵鏽味。
    第七日黃昏,我看見南山了。雲層裂開血色縫隙,山體在夕照中扭曲成骷髏形狀,那些凸起的岩石分明是眼窩深陷的頭骨。成群的烏鴉從山頂俯衝而下,羽翼掠過老宅時,我聽見指甲刮擦琉璃瓦的銳響。它們落在籬笆上,喙間垂落的絲線竟與王伯紫砂壺上的茶漬同色。
    "它們在等人。"賣花女阿蓮突然出現在籬笆外,她腕間的銀鐲刻著菊花紋,"每晚子時,山氣最盛時,該回的都得回。"她發間別著朵白菊,花瓣間滲出琥珀色汁液,滴落時發出蠶食桑葉般的細響。
    我開始夢見自己采菊。指尖觸到花瓣的瞬間,金菊突然化作枯骨,南山在霧中顯形,無數黑影沿著山脊攀爬,它們的輪廓與王伯、阿蓮、小賣部阿婆逐漸重疊。當第一縷晨光刺破夢境時,我發現枕邊多了片帶血的菊花瓣。
    昨夜山氣漫過窗欞時,我終於明白詩末的讖語。南山根本不是山,是層層疊疊的墳塋;飛鳥是往生者的信使;而籬笆圍住的,是永遠出不去的輪回。王伯他們站在暮色裏,銀鐲與紫砂壺泛著幽光,齊聲吟誦:"此中有真意——"
    我張口想辯,喉嚨裏湧出的卻是帶血的菊花碎屑。
    地窖裏的銅鍾響了。
    子夜時分,我循著鏽跡斑斑的銅鎖往地下探去,黴味中混著線香燃燒後的焦苦。撬開腐朽木板時,王伯的紫砂壺碎片突然從陰影裏滾出,壺嘴殘片正對著南山方向。祭壇上擺著七盞青銅菊燈,燈芯用銀絲係著人發,在黑暗中泛著磷光。
    "子時三刻,該添新油了。"阿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赤足站在樓梯口,銀鐲上的菊花紋正往手腕上蔓延,活物般鑽入皮膚。我踉蹌後退,撞翻了盛滿菊花露的陶甕,黏稠液體浸透褲腳時,小腿突然傳來灼燒般的劇痛。
    南山在月光下裂開縫隙,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孔洞。那些黑影從墳塋中坐起,戴著銀鐲的手垂在膝蓋上,整齊劃一地指向我的方向。烏鴉群轟然散開,露出被它們遮擋的碑林——每塊石碑上都刻著"人境廬"三個篆字,立碑日期正是搬來的那日。
    小賣部阿婆從陰影裏走出,青苔從她的皺紋裏滲出:"後生仔,結廬在人境,哪還有出去的道理?"她枯枝般的手抓住我手腕,指甲暴長三寸,"心遠咒"三個字隨指甲刺入皮肉。劇痛中我瞥見南山深處,無數菊花燈正沿著山脊亮起,匯成一條發光的巨蛇,緩緩纏上老宅的飛簷。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我發現自己站在籬笆外。金菊在晨露中舒展,花蕊的血痂消失無蹤。但掌心銀鐲的烙印滾燙,王伯的紫砂壺碎片正在口袋裏發燙。遠處傳來車馬聲,這次伴著喪嗩呐的悲鳴,烏鴉群馱著銀鐲從南山方向俯衝而來。
    我終是懂了詩末的讖語。所謂"真意",是南山的墳塋在呼吸;所謂"忘言",是活人被砌進詩意的棺槨。籬笆上的忍冬藤突然暴長,纏住我的腳踝往地底拖去,那些枯死的藤蔓在土裏發出咀嚼聲,像極了昨夜阿蓮銀鐲上的菊花紋啃食她骨肉的聲音。
    地窖銅鍾又響了,這次混著十七下喪鍾。南山在霧中顯形,碑林間多出新墳,碑上刻著昨日來送快遞的小哥名字。而我的口袋深處,王伯的紫砂壺碎片正滲出帶著鐵鏽味的茶漬,在布料上蜿蜒出"人境廬"三個血字。
    地窖銅鍾的餘韻裏,我聽見土壤在翻身。
    手指縫滲出的血滴進陶甕,渾濁液麵浮現出阿蓮的臉。她發間的白菊正在甕底舒展,花瓣上的琥珀色汁液將液體染成赭石色。南山深處傳來鈴鐺聲,十七具骸骨從墳塋中站起,銀鐲在枯骨上叮當作響,與昨夜王伯紫砂壺的碎片共鳴。
    "該醒了,陶先生。"小賣部阿婆的皺紋裏鑽出忍冬藤,青苔從她指縫溢出,在祭壇畫出新的符咒,"您以為搬進人境廬是巧合?您妻子車禍那夜,救她的救護車司機手腕上,可戴著這個?"她枯爪上突然多出與我相同的銀鐲,菊花紋正往鐲心蔓延,像活物吞噬宿主。
    我踉蹌著撞翻青銅菊燈,燈油潑在符咒上燃起幽藍火焰。火光中,南山碑林的"人境廬"三字開始扭曲,化作無數細小的銀鐲往我腕間飛撲。小腿灼燒處突然綻開白菊,花瓣上的血痂滴落時,地窖裏所有銅鍾同時炸響。
    "子時三刻,新油滿盞。"王伯的紫砂壺碎片突然懸浮空中,茶漬在布料上蜿蜒成祭祀流程圖。我瘋狂撕扯身上長出的藤蔓,卻發現每斷一根,地底就傳來更清晰的咀嚼聲——那些被獻祭的前任住戶們,正在根係裏等待新血滋養。
    當烏鴉群第三次掠過月輪時,我終於明白詩末的讖語。所謂"真意",是南山的根係在活人骨髓裏紮根;所謂"忘言",是詛咒讓受害者連痛苦都無法傳達。籬笆外的忍冬藤突然破土而入,纏住我的脖頸往南山方向拖拽,那些昨夜還金黃的菊花,此刻正在月光下化為白骨森森的手。
    最後時刻,我瞥見自己新立的墓碑。碑文刻著搬來的日期,而墳塋深處,妻子車禍時戴的銀鐲正在與我的骸骨共生。南山在霧中發出滿足的歎息,十七具骸骨重新躺回墳塋,等待下一個"心遠地自偏"的囚徒。
    銅鍾餘韻裏,地窖傳來第十八聲喪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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