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宮銀裝素裹，綠瓦覆上白雪。
    入目皆白，兩三女娘靠坐在紅木倚欄，抬手去接飄落的雪花。
    趙若薇穿著厚重的狐裘，站在長廊上看著，有些恍惚。
    美眸失神，思緒飄至孟春三月，她剛逃出北涼的時候。
    隻要有蕭景勤在，三皇子永遠不可能贏，趙若薇就是看準這點，在北涼宮變後，打算返回夏國。
    五年的籌謀，她竟還是孤掌難鳴，即便勝算不大，也願拚盡全力一試。
    阿爹的舊部在夏國，她培植的部下也已從北涼悄悄轉移至夏國。
    隻等最後一擊，希望能暗殺成功，取得韓武項上人頭，祭奠趙氏滿門冤魂。
    從北涼王都逃去清河關，一路凶險，追殺不斷，若能利用王燃減少部下的傷亡，她樂見其成。
    隻是沒想到，還未踏出清河關，就被元策抓住，被迫回到夏宮。
    趙若薇起先是不願同昔日的戀人再有牽扯，元策城府極深，又是一國帝王，與他交惡乃下下策，最好避開。
    被迫入宮非她所願，陰差陽錯卻能碰見已是皇後的韓氏女....怎麽可能放過呢？
    韓氏人都該死。
    青柳舉著傘，見沉默不言的娘子越走越遠，忍不住道：“林間風雪大，恐受風寒，娘娘，咱們還是回去吧，陛下還等著您呢。”
    趙若薇停下腳步，毛氈靴子沾著厚厚的雪，堆積在腳下，變得沉重。
    她回頭看向身後跟著的一排武婢，眼眸如秋水溫柔，殷紅唇角輕輕勾起，“宮中難得盛宴，各宮宮人均能有兩個時辰的小假，偏偏你們還吹著冷風侍奉本宮。”
    武婢們俯身恭敬道：“侍奉貴妃是奴婢之幸。”
    趙若薇看向青柳，吩咐道：“你跟本宮走走，讓她們都回去歇歇。”
    武婢麵露猶豫，她們奉陛下旨意，須寸步不離護衛貴妃。
    青柳也是遲疑。
    見狀，趙若薇聲音冷下來，不複方才平和，“怎麽？本宮的話沒有份量，是嗎？”
    尾音重重的壓低，震懾所有人，武婢隻得退下。
    青柳覺得娘子今日好似不對勁，說不上來，見娘子朝林間走去，隻得咬牙舉著傘跟上去。
    “你跟著我有多少年了？”
    青柳恭敬道“回娘子，快十一年了。”
    趙若薇輕輕笑起來，水蔥般的玉指拂落枝頭殘雪，冰涼之意侵透溫熱的手心，變成無形的水漬。
    “我待你極好，貼身侍女就你一人，連逃去北涼都隻帶著你。”悅耳的聲音逐漸茫然。
    “趙府的人都死了，我就更加珍惜你，總覺得有你在身邊，就好像回到少時，一切都未變，還是闔家圓滿的樣子。”
    女娘的聲音越來越輕，卻猶如判決的文書砸在青柳耳裏，舉傘的手不受控製的抖起來。
    “青柳，我對你不好嗎？”趙若薇轉身看向她，語氣輕柔，眼底卻是冷漠疏離。
    青柳瞬間蒼白，顫聲道：“娘子......”
    “你隱藏得很好，我從未懷疑過，直到紫陽關夏皇親臨，他該是有多麽自信能抓住我，不遠千裏從上京趕過來，若不是有人通風報信，他是如何在一月前就出發？”
    美眸全然失望，冰冷的聲音猶如利刃，“有時候，我恨不得連你也殺了。”
    青柳哭著跪下，“求娘子恕罪，奴婢對不住。”
    “看在你未曾將我養死士之事告知元策，我不殺你。”
    精致的裙擺拂過積雪，留下淺淺的腳印。
    “在這跪著，沒有本宮的允許，不許起來。”
    趙若薇留下這句，轉身離開。
    未過水榭，暗處出現兩名寺人，穿著不顯眼的宮人服飾，低頭恭敬道：“女郎，請隨屬下這邊走。”
    另一寺人抬手示意東麵林間小路，幽靜彎曲，無燭火照明，越到深處隻能憑借月光可見路麵。
    四下無人，安靜得可怕。
    趙若薇停下，看著被綁住手腳，頭被黑布裹住的男人，眸中冷然，麵無表情。
    看管男人另有兩個寺人，見女郎過來，恭敬行禮，再掀開黑布，露出男人真容。
    韓泰瞪大眼環視四周，鼻青臉腫，醉意徹底清醒，錦袍褶皺不堪，還沾著黑泥。
    驚恐的目光落在麵前嬌容花靦的貴妃身上，自是一眼識得，宮宴之上最美的女娘當屬陛下身邊的貴妃娘娘。
    雍容華貴，高不可攀。
    帝王的女人，韓泰連多看一眼都不敢，埋頭喝著酒，眼神不敢往上瞟，生怕被陛下看見。
    此處深宮偏僻之地，遠處還有暗人看守，若是來人，立即示警。
    塞在嘴裏的破布被拔掉，韓泰求饒喊道：“不知哪裏得罪了貴妃，還請貴妃饒命，臣乃宣平侯世子，太後親侄，陛下可是臣的親表兄。”
    上來一通表明身份，希望貴妃能看在皇親國戚的份上，掂量掂量，莫傷錯了人，擔不起責。
    趙若薇捂嘴輕笑，細白的手指半遮嫣紅的唇，美眸微彎，不經意的嫵媚看得韓泰傻在當場，絲毫記不起自身的處境。
    “韓世子莫不是忘了本宮，六年前趙家尚在時，你入宮請安，本宮還遞過點心給你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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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泰驚恐看她，隻覺後背發寒，“你...你不是魏氏女娘...嗎？”
    兵部侍郎李淮進獻美人魏氏，陛下聖寵，封貴妃，舉國皆知。
    不久夏宮傳來秘聞，唯一能入陛下眼的貴妃肖似已逝的先太子妃。
    韓泰以為貴妃不過是占了死人的便宜，憑著一張臉哄得陛下歡心，竟不知真的是那個死了六年的趙氏女。
    趙若薇緩緩放下玉指，唇角彎起的弧度撫平，美眸平靜的看著，那裏充滿翻湧的暗流。
    不知是癱在雪地太久凍著，還是被陰寒的眼眸嚇到，韓泰拚命掙紮綁縛手腳的麻繩，大聲喊“救命”。
    身邊四個寺人低頭沉默，佝僂脊背，宛如走屍傀儡。
    刺骨的寒風打在臉上，他嚇得哭出聲來，衣袍隱約失禁。
    “別來找我，不關我的事啊，我當時年幼什麽都不懂，是阿姐她想當太子妃，攛掇父侯殺人的。”
    “救命啊，救命啊，有沒有人！”
    常年沉溺女色，身體都被掏空，喊得聲音也傳不遠，眼下青白，襯得驚恐的眼珠更加駭人。
    趙若薇麵無表情，幽幽道：“所以，我殺了韓氏女，親手送她下地獄。”
    露出的細頸被寒風吹的冷白，像深夜潛伏的孤魂野鬼。
    “現在，該你了。”
    韓泰瘋狂晃頭，拚命砸在樹樁上，“我沒動手，都不是我殺的，是父侯，是他，是他嫌趙太傅擋了韓家的路，起了殺心，都是朝堂權力的鬥爭，跟我沒關係啊，我就隻是喝酒玩女人。”
    眼見寺人拿著汗巾要蒙死他，韓泰歇斯底裏道：“還有太後，是她！”
    “住手！”趙若薇猛地出聲。
    寺人退後兩步。
    趙若薇快步上前，抓起韓泰胸前的衣襟，眸瞪欲裂，心口倏然刺痛，質問的語氣帶著微不可聞的顫音。
    “你說誰？太後！她做了什麽，她幹了什麽，快說。”
    韓泰被收縮的衣襟勒得滿臉通紅，艱難道：“父侯派殺手滅趙家滿門...是太後默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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