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天地怎麽變化，朝堂怎麽動蕩，底層的老百姓在翠微商會的努力下，各行各業欣欣向榮，一切運轉正常。
    尤其是大勝過後，那種生機勃勃萬物競發的境界令人望之心喜。
    “我不明白！”
    白萬發沉著臉起身，在主位踱步轉了幾圈。
    前日長安城裏學宮分支學院的大儒與門生傳出醜聞，門生舉著狀子去禮部衙門喊冤，說先生有龍陽之好，強迫他親近。
    還列舉出一大堆信件和證據，都是那位大儒借職務之便，塞給他的好處。
    這些好處有學院裏的，也有官場上的，但從信件和證據中的蛛絲馬跡看，這個門生並非是被強迫，反而……
    不過他說他是被強迫的，不敢違逆，這話也難分真假，隻看良心。
    原本這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朝廷和學宮處置了就好，可是偏偏商會數日前給這位大儒發了聘書。
    現下商會若是收回聘書，不亞於把那位大儒吊起來活活勒死。
    因為天帝廟裏兩尊主位的關係人盡皆知，背靠翠微山的翠微商會不要這位大儒，相當於佐證了一些事實。
    而如果按原來的聘書請大儒來任職，固然可以洗清一些他身上的負麵言論，但商會又陷入了另外的麻煩。
    白萬發能察覺到這裏麵暗流湧動，他手下的掌櫃自然也不傻，急急聚在一起商討對策。
    與其說是商討對策，實則就是讓白萬發擔責，掌櫃們不敢背這個鍋。
    他來回踱步的矮胖身軀帶著莫大威懾力，讓下首的掌櫃們不由挺直了腰背，盡量表示尊重。
    思索良久，白萬發才開口定論
    “宮先生確實犯了錯，聲名掃地，但我們聘用他的文書是在他犯錯前發的，學宮罷職朝廷申斥，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當然，我不是說我們用人不講究，隻要有本事，什麽爛的臭的都要。
    但這個事說白了就是他識人不清，他那門生忘恩負義，打招呼泄題通門路的事，難道我們商會裏就沒有麽？
    師徒禁忌之戀？
    那是門生，不是啟蒙老師，也不是弱冠時教他經義科舉的，算什麽師徒禁忌？”
    白萬發接連發問，一眾掌櫃隻是不語，沒人發表意見。
    他如今是長安十府總管事，不是當年小小的雲記煤炭行掌櫃，這口鍋隻能他背。
    收回聘書可以避免商會沾染麻煩，可同樣的，也就坐實了宮先生強迫的罪名。
    繼續聘請，雖然會引來攻訐……
    “白總管，不知道剛才的建議書您有沒有注意到我提了一條，我們可以正常聘用宮先生，但也能私下裏接觸他，多多補償些銀錢，讓他當眾謝絕我們的聘用，如此豈不是兩全？”
    最下首處，一個年輕人猶豫再三，終是開了口。
    他是寒門出身，從小受商會各種照顧，幾乎是吃商會飯長大的，不願見商會遭受非議，內部的腐敗爭鬥口子加大。
    “我看過了，你的建議很好，但缺乏大局觀，以我們的體量在這種關口，不能做中間派。”
    白萬發一語雙關，很是欣慰地看著末尾的年輕人，又掃了一眼那些三緘其口的掌櫃。
    他這把年紀不怕擔責，隻怕沒人接替他的位置，為商會提供新鮮優質的血液。
    坐在下首末尾的掌櫃一時想不太明白，卻還是點頭稱是，暫時不予爭辯。
    他隻是怕自己的建議總管沒看到，至於總管說的這些，他可以會後再細細思索。
    “派人去聯絡宮先生，商會的聘書不改，若他有所需要，我們可以做排場些，請他赴任。”
    眼見除了下首的年輕人沒人說話，白萬發拍板做了決定，下方紛紛舉手表示同意。
    ——————
    宮青岩平日是很忙的，作為學宮分支院長的副院長，交遊廣闊，學生遍地，門生故吏數不勝數。
    但這兩日卻清閑下來了。
    先是學宮申斥，奪了他的學籍，後又有朝廷免職，把他身上的虛銜和功名擼掉。
    他徹底完了。
    “聽說有人要落井下石，追責你泄題一事。”
    衣擺翩翩，身著錦繡的婦人緩緩走進花廳，望著躺椅上頹廢的男人。
    宮青岩略抬了抬手，表示知道，沒有開口。
    他也不想開口。
    當學生的水平都在差不多的時候，學宮的考試就有了內定人選，他們幾位也都是利益交換，互相留名額。
    他把換來的名額給了常文……
    “我們走吧，去南蠻，主動辭掉商會的聘書，他們應該會幫我們在那邊安家，長安這邊也不會盯著你不放了。”
    婦人知道他心裏難受，獨自找了個位置坐下來，輕聲提議。
    她與宮青岩成親這些年，雖然隻是名義上的夫妻，對方卻不曾薄待她，如今宮青岩遇人不淑，落了難，她也沒打算拋下他。
    “我們和離吧，你有嫁妝傍身，再加上這座宅院，有昀兒孝敬，足以安享晚年，我想出去走走。”
    宮青岩有些沙啞的聲音帶著頹喪，像交待後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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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起吧，孩子不能沒有父親。”
    相處多年，哪怕不親近，婦人也知道他想做什麽。
    隻好拿收養的孩子來牽著他。
    “從前……你的琴兒背你而去，出府嫁人，想來，你也像我這般難過，你是怎麽緩過來的？”
    宮青岩被自己最愛的人背刺，不由想起自己夫人也曾有個丫鬟，如珠如寶的愛著。
    “我去廟裏求神，讓我忘了她，或許是我心誠，現在我真的記不清她的樣子了。”
    婦人試著回憶自己的貼身丫鬟，隻依稀記得自己當初最愛她時的樣子，後來的變化，就記不得了。
    夫妻兩人又是一陣沉默，連窗外的落葉都清晰可聞。
    文聖門下，敬鬼神而遠之。
    哪怕宮青岩這位大儒被除了學籍，他去拜，神明也未必肯受。
    “其實我也沒有那麽想活……”
    宮青岩咧出一個難看的笑，望向自己的“妻子”。
    他不知道神明還可以這樣撫平情傷。
    “就當是為了昀兒吧，去拜一拜雙花神，他們是主管姻緣的一對神，相傳……”
    婦人緩緩講述著雙花神的來曆，一點點消除丈夫的死意。
    他比自己更痛吧？
    琴兒的離去盡管讓自己心痛，但卻沒有傷害自己。
    叫常文的那個門生……
    哪怕婦人不怎麽出門，也聽過幾句他們來往信件的內容，她不敢想琴兒如此對自己，自己會怎樣。
    正在夫妻二人神情恍惚之際，有下人歡歡喜喜地前來報信“夫人，商會的餘掌櫃來訪，言說問咱們老爺什麽時候上任。”
    宮青岩聞言鼻子一酸，轉過頭去，兩行熱淚滾落。
    他願意認常文指控的所有罪名。
    唯獨強迫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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