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村鄰起紛爭,血契護田耕。眾誌驅邪祟,碑銘故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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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的微光像把鈍刀,艱難地切開茅山渦村上空的薄霧。我蹲在村口老槐樹的癭瘤上,看露珠在麥苗上凝結成水晶念珠。阿強他們又在村東頭吵吵,說鄰村昨夜往咱們田裏撒了鹽——這已經是開春來的第三次挑釁。
    "根脈都讓狗崽子刨了!"王嬸挎著竹籃路過,籃裏的雞蛋顫巍巍的,"當年我太爺爺掄著鋤頭跟土匪拚命,保下的可是八百畝肥田。"她的布鞋碾過青石縫裏的野薔薇,花瓣汁液在晨光裏泛著腥紅。
    村長李大山把煙杆磕在石碑上,碑文早被雨水蝕得模糊:"光緒八年立界"幾個殘字像老人缺了牙的嘴。他轉身時布衫掃過我的肩膀:"後生,去祠堂閣樓翻翻,興許能找到老地契。"
    閣樓黴味裏,我掀開發脆的族譜,赭黃紙頁間突然飄落半片人指甲蓋大小的銅片。翻過來一看,陰刻著"永定河工料銀叁兩柒錢",背麵卻是密密麻麻的針眼小孔。這分明是道光年間修河堤時,祖輩們用血契抵押田產留下的信物。
    "找到了!"我把銅片往阿強手裏一塞,"當年七太爺賣血簽的契書,紅手印還在!"阿強黝黑的脖頸暴起青筋,那銅片在他掌心燙得像塊火炭。
    劉老師請來城裏的律師小王時,村西頭趙寡婦家剛死了下蛋的老母雞。她攥著雞脖子坐在門檻上哭嚎:"準是讓黃鼠狼叼了魂兒!"月光把她的影子拉成細長的刀,割碎滿地槐花。
    小王穿著熨燙妥帖的白襯衫,在堆滿農具的堂屋裏顯得格外突兀。"這案子有八成勝算,"他推金絲眼鏡時,鏡腿在油燈下閃著銀光,"但需要更多人證。"
    "俺能作證!"趙寡婦突然闖進來,發髻散亂地披在肩上,"四八年土改時,俺爹是丈量員,那界碑往西再挪三尺才是老河道。"她枯瘦的手指在虛空比劃,仿佛真能觸摸到六十年前的陽光。
    那晚我送她回家,月光在她家院牆投下斑駁樹影。"其實……那雞是俺自己掐死的。"她突然哽咽,"村裏人都說俺克夫,可俺就想爭這口氣。"她的眼淚滴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銀星。
    開庭前夜,村東頭李瘸子家的草垛突然起火。火光衝天時,我看見阿強拎著水桶往火場衝,褲腳還沾著泥。我們救火到黎明,他的手掌燙起滿手燎泡,卻把淋濕的族譜緊緊護在胸前。
    "這火起得蹊蹺。"李大山蹲在焦黑的梁木旁,煙鍋裏的火星明明滅滅,"怕是有人要給咱們添堵。"
    "讓他們燒!"我突然吼出聲,喉嚨裏嚐到鐵鏽味,"咱們心裏的火要是滅了,那才真完了!"晨風卷著灰燼撲在臉上,竟比淚水更灼人。
    勝訴那日,村口老槐樹上掛滿了紅布條。阿強爬樹係最後一條時,我看見他後頸有塊胎記,像未幹的胭脂。突然遠處傳來警笛聲,鄰村來談判的代表被流彈擊中,血漬在白紙協議上洇成梅花。
    "不是咱們幹的!"李大山對警察解釋時,我看見他鬢角的白發在抖,"咱們是來講和的……"
    我在混亂中瞥見趙寡婦攥著血契銅片往家跑,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像道黑色的裂痕。
    秋收後,我請劉老師在祠堂牆上畫了幅《百鳥朝鳳》。顏料裏摻了朱砂,鳳凰的眼睛亮得人。阿強來看畫時,我正往牆縫裏塞艾草:"驅蟲,也讓畫活得久些。"
    "知道為啥畫鳳凰?"我踩上梯子繼續塞草,"當年七太爺簽血契時,在河灘看見死梧桐裏鑽出鳳凰蟲。他說蟲能涅盤,人也能。"
    阿強突然指著牆角:"看!"磚縫裏鑽出隻金龜子,甲殼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虹光。我們誰也沒說話,聽著秋蟬在槐樹上把時光嚼碎。
    雪夜,不法分子摸進村時,我正給孤老趙六爺焐腳。銅盆裏的炭火嗶剝作響,映著牆上獵槍的金屬光澤。
    "他們來了。"阿強撞開門,渾身是雪,"三十多人,帶著刀!"
    我抓起獵槍時,趙六爺突然拽住我:"後生,打腿別打心。"老人渾濁的眼裏閃著奇異的光,"造孽的人,得留著命贖罪。"
    當警笛聲撕開雪幕時,我看見阿強用刀背敲暈個歹徒。月光落在他結實的臂膀上,那道疤像蜿蜒的河。
    今年清明,我們在老槐樹旁立了碑,刻著所有為守村殞命者的名字。王嬸捧著祭品經過時,突然指著樹洞:"看!"
    洞裏躺著去年失蹤的銅片,表麵覆著薄薄蛛網,仿佛沉睡的蝴蝶。我伸手去取,卻被李大山攔住:"讓它歇著吧。"
    晨霧中,阿強帶著孩子們給麥苗澆水。水珠滾落在碑文上,那些名字漸漸模糊,化作滋養土地的養分。我突然明白,所謂永恒,不過是活人在記憶裏不斷續寫的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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