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村人護故根,奸佞欲亡村。誌比山還固,遺風世代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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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輝的喉嚨裏像塞了團浸透機油的棉絮,往日那些諂笑如哈巴狗的嘴臉在眼前幻化成青麵獠牙的厲鬼。他伸手扶住斑駁的磚牆,牆皮簌簌剝落,露出內裏被白蟻蛀空的骨架——恰似他此刻的人生。
"李主任!"人群外忽地傳來聲嘶力竭的哭喊。李明輝渾身戰栗,那是母親拄著竹杖踉蹌而來的聲響。老人枯瘦的手掌死死攥住兒子西裝下擺,青筋在棕褐的皮膚下突突跳動:"當年你爹修祠堂摔斷了腰,全村老小湊了三十八個雞蛋給你家補身子……"淚水衝刷著她溝壑縱橫的臉,"如今你往祖墳上潑糞,就不怕半夜裏祖宗們來敲你的天靈蓋?"
這話像根鐵楔鑿進人群。張寡婦突然扯開發髻,烏發如瀑垂落,露出頭皮上蜈蚣似的刀疤:"那年發洪水,李明輝搶了我家最後一袋救命糧,說這疤就是老天給的教訓。"她指著天穹上盤旋的禿鷲,"現在看,那畜生早該把眼珠子啄了去!"
老槐樹虯結的根係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李叔布滿老繭的手掌撫過龜裂的樹皮。那年饑荒,他媳婦就是在這樹下咽了氣,臨終前把最後半塊窩頭塞給餓極的村民。"老夥計啊,你年輪裏記著的,可不止是年輪。"他往樹洞裏撒了把陳年高粱酒,辛辣氣息驚起樹蛙四散。
"共工怒觸不周山,咱們這是要用脊梁撞斷遮天蔽日的高樓!"小劉的怒吼震得樹冠簌簌作響。他褲兜裏揣著族譜,泛黃紙頁間夾著太爺爺賣身契的殘片——那上麵是綠野集團前身"福記錢莊"的朱砂印。
篝火將人影投映在祠堂殘牆上,恍若百鬼夜行。老文書抖著手展開泛黃賬本,油墨味混著焦糊氣:"八三年征地款去向,九五年化肥廠汙染賠償……"他忽然抓起火鉗,將賬本一頁頁投入火中,"有些賬,該算在明處;有些賬,得刻在命裏!"
火焰竄起三尺高時,村東頭的二愣子背著麻袋衝進來。袋口傾倒,金條銀元滾落火堆,滋啦作響的水汽裏浮出張張賣地契約。"我爹給綠野集團看了二十年墳地,臨終就留了句話——"他黢黑的臉映著火光,"寧可讓野狗刨了祖墳,也不能讓豺狼披了人皮!"
晨霧未散時,村口來了輛掛著省城牌照的奧迪。車窗降下,露出張塗脂抹粉的臉:"五十萬,買你們閉嘴。"後排坐著李明輝的遠房表弟,脖頸處金鏈子勒進脂肪層,活像拴著狗鏈的肥豬。
"當年我爺爺給地主家放牛,牛棚塌了壓斷腿。"瘸腿的鐵匠從人群裏擠出,"地主太太往他懷裏塞了塊發黴的窩頭——就和你這狗屁膏藥似的。"他突然掄起鐵錘,奧迪車的前蓋頓時凹進半尺。
深夜,村西頭傳來野狗爭食的撕咬聲。打更的張老漢巡夜時,撞見李明輝跪在荒墳前燒紙錢。火光映得他臉似厲鬼,嘴裏念念有詞:"王局長……劉科長……該打點的都打點了……"紙灰隨風飄向村委會方向,那裏新掛的"鄉村振興模範村"銅牌正泛著冷光。
"你以為供桌上的三牲能堵住閻王爺的眼?"不知何時出現的老嫗往火堆裏啐了口唾沫,"當年我男人修水渠被塌方埋了,你爹說這是"舍己為公",連撫恤金都吞得幹淨!"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掐住李明輝後頸,"現在輪到你家祖墳冒青煙了!"
記者林深的鏡頭裏,八旬的趙阿婆正將族譜撕成碎末喂雞。"要讓這些不肖子孫知道,吃祖宗飯是要遭報應的!"她忽然抓起雞窩裏的熱糞,狠狠抹在村委會牆上的"文明村"獎狀上,"這才叫蓋棺定論!"
城隍廟前,大學生阿雯正用無人機拍攝被汙染的河流。操控器屏幕裏,渾濁的河水泛著化學泡沫,恰似李明輝辦公室那幅《清明上河圖》的仿品——畫中的汴河早已變成排汙溝。
當推土機的履帶碾過老槐樹時,樹洞裏掉出隻生鏽的鐵盒。李叔顫抖著打開,裏麵是三十年前村民們按手印的"護林契",紅手印經年累月已滲成黑褐色,如同凝固的血痂。
"精衛填海是神話,愚公移山更是笑話。"綠野集團的項目經理叼著雪茄冷笑,"知道為什麽選你們村嗎?因為你們的祖墳……"他皮鞋碾過契紙,"正好在我們規劃的十八層地基下麵。"
暴雨夜,祠堂漏雨如注。村民們舉著火把,照見牆上新添的塗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小劉突然抄起鋤頭,將祖宗牌位盡數砸碎:"都什麽年月了,還抱著牌位當救命稻草!"他紅著眼指向遠方,"看見那些霓虹燈了嗎?咱們要當自己的燈!"
黎明時分,有人看見李明輝沿著鐵軌行走,西裝口袋裏塞滿鈔票。遠處傳來火車汽笛,他忽然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那團刺目的白光……
五年後,當林深帶著紀錄片重返茅山渦村時,隻見推土機碾過的廢墟上,幾株野槐樹幼苗正從裂縫中鑽出。夕陽下,當年砸碎牌位的小劉正給孩子講老槐樹的故事,孩子忽然指著天邊:"爸爸,那朵雲像不像老樹爺爺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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