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村眾護根堅,奸謀欲毀田。齊心驅惡念,故土永承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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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室的天花板垂著蛛網,昏黃燈泡在村民臉上投下搖晃的陰影。老榆木桌的裂縫裏嵌著旱煙灰,空氣渾濁得像發酵過度的米酒。李明輝的追隨者們像被抽掉脊椎的蛇,軟塌塌癱在條凳上,西裝後襟洇出月牙形的汗漬。
    "咱們真就隻能指望那些外來人畫的大餅?"這句話從張二狗嘴裏蹦出來時,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這後生去年剛承包了村西頭的魚塘,手指甲縫裏還留著洗不淨的泥腥。此刻他盯著李明輝油光水滑的背頭,仿佛看見父親臨終前床頭那瓶沒喝完的劣質營養液。
    一塵的支持者們脊背繃得筆直,像極了村口那排被雷劈過的老槐樹。七十歲的王木匠突然杵著拐杖站起來,掌紋裏嵌著的木屑簌簌往下掉:"光緒二十三年,洋人要用火車頭換咱的龍脈山,老祖宗們怎麽說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的話音撞在斑駁的土牆上,震落幾粒牆皮。
    李明輝的食指在玻璃杯沿劃出刺耳的聲響。這讓他想起上個月在拉斯維加斯,籌碼在賭桌上流淌的聲音。當時那個猶太商人拍著他的肩膀說:"在中國搞開發,得像拆東牆補西牆,關鍵是要讓村民看見西牆的亮光。"
    "李總說的生態農莊,杭州那邊有成功案例。"他的秘書小陳突然開口,指甲上的水鑽貼片在燈光下晃得人心煩,"每畝地年分紅八萬……"
    "八萬?"王木匠的拐杖重重頓地,"那是賣祖墳的錢!"他渾濁的眼珠突然泛起血絲,"你們可知龍脈山底下埋著多少石碑?嘉慶年間的禁礦令,用朱砂寫的,比你們合同紙還紅!"
    爭吵像野火般蔓延時,一塵正用粗陶碗泡茶。茶葉是自家炒的野山茶,梗子還帶著春天的潮氣。他忽然舉起茶碗:"都嚐嚐,這茶是張三爺生前留的。"老人們喉頭滾動,想起那個守著古茶樹直到閉眼的老漢。茶湯入喉的刹那,他們仿佛看見張三爺的鬼魂在茶煙裏微笑。
    那年張三爺發現古茶樹時,樹皮正被雷火燎得焦黑。村裏老人都說這是槐樹成精,勸他別碰。可張三爺偏要救,用唾液混著草藥敷在傷口,竟讓老樹回春。去年開發商第一次來時,張三爺坐在樹根上抽了整夜旱煙:"樹挪死,人挪活?放屁!人離了根,跟浮萍有什麽區別?"
    調查小組在省城環保局吃了閉門羹。科長打著官腔:"數據沒問題,程序合規。"直到他們跪在局長家門口,老局長夫人心軟,才偷塞出份內部報告。泛黃的紙頁上,重金屬超標數值像一串猙獰的骷髏。
    "這項目就是生態棺材!"環保老教授拍著桌子,假牙在玻璃杯裏當當響,"他們用的固廢處理工藝,早被歐盟禁了!"他的白大褂沾著實驗室的酸腐味,牆上"科學求真"的書法卻嶄新得刺眼。
    網絡輿論戰比想象中艱難。村民拍的視頻被限流,水軍評論如蝗蟲過境:"窮山惡水出刁民。"直到某夜,留守兒童小花的作文被轉載。她在作文裏寫:"爸爸去城裏打工後,村口的槐樹就成了我的爸爸媽媽。"
    這條帖子突然爆了。轉發破十萬時,小花正蹲在村口撿知了殼,油亮的發梢還沾著槐花。她不知道,自己的作文正在撬動資本的銅牆鐵壁。
    台風夜,臨時辦公室漏得像篩子。李明輝盯著衛星雲圖,投資方的撤資通知在屏幕上閃爍。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親在台北病逝那晚,雨也下得這麽大。當時母親攥著他的手說:"人活一世,總要留塊幹淨地。"
    "李總,村民在拆圍擋!"助理衝進來時,雨水正順著他的領帶往下淌。李明輝衝到門口,看見村民們在暴雨中揮舞鐵錘,頭燈的光束像利劍刺破雨幕。王木匠的拐杖敲在鐵皮上,迸出火星:"當年拆祠堂,我爺爺就是這麽砸日本兵的!"
    祠堂連夜召開大會。暴雨從瓦縫灌進來,祖宗牌位前香燭搖曳如鬼火。一塵突然掀開供桌,露出暗格裏的族譜。泛黃紙頁上,光緒年間的墨跡赫然在目:"凡賣祖地者,除族譜名。"
    李明輝站在簷下,西裝浸透雨水貼在身上。他看見供桌上擺著個青銅爵,那是他第一次來時送的文化禮品。此刻爵中積滿雨水,倒映著祖宗牌位,仿佛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
    "李總聽說過"與虎謀皮"嗎?"一塵的聲音混著雨聲,"當年袁世凱想修鐵路,許諾給村裏留礦權。可結果呢?鐵路修通那天,村裏男人全上了戰場。"
    三個月後,省城法院傳票來時,老槐樹正抽新芽。村民們集資請的律師舉著《環境保護法》,陽光透過芽葉在他臉上織成金網。
    李明輝最後一次站在村口。他看見孩子們在古茶樹旁玩耍,樹根處不知何時冒出幾簇野生靈芝。王木匠蹲在樹根上抽旱煙,煙袋鍋裏的火星明滅,像百年前張三爺守護老樹時的星光。
    "其實您不必走。"一塵遞來粗陶碗,"茶是今春頭采的。"
    李明輝望著茶湯裏沉浮的芽葉,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遺言:"記住,土地會記得每個腳印的溫度。"他解下西裝領帶,輕輕係在古茶樹的枝椏上:"告訴孩子們,這是……贖罪的絲帶。"
    十年後的清明,開發商留下的圍擋早已鏽蝕成雕塑。村口立著新碑,刻著全體村民的名字,最下方有行小字:"此處無礦,唯有根。"
    老槐樹愈發蓊鬱,樹根拱裂的水泥地上,冒出成片的小槐樹苗。王木匠的孫子蹲在樹根旁寫作業,作文題目是《我的家園》。他這樣寫:"我們的根紮得很深,比所有合同都深。"
    風掠過碑林,銅鈴叮咚作響。那聲響像張三爺的笑,像王木匠的拐杖,像一塵的茶碗,像所有守護者的心跳。在這片被資本覬覦過的土地上,最堅硬的從來不是合同章,而是那些看不見的根須,它們在地底深處,編織著比法律更永恒的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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