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鐵牛耕月犁,星鬥指歸期。 人機共弦舞,新桃映古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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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牛在黎明前蘇醒。
第一聲轟鳴撕裂了茅山渦村延續千年的寂靜,那聲音不像耕牛反芻,倒像是遠古巨獸掙脫枷鎖的咆哮。村民們從土炕上驚坐而起,有人碰翻了煤油燈,有人踩著了打鳴的公雞,整座村莊像被投入石子的池塘,泛起層層驚惶的漣漪。
"這是要遭天譴啊!"七十歲的趙老蔫攥著旱煙杆,枯枝般的手指直顫。他身旁的小孫子卻掙脫著要往田裏跑,孩童瞳孔裏映著智能農機閃爍的藍光,像看見會發光的年獸。
一塵站在田埂上,任晨露浸透布鞋。他望著那些自動列隊的銀色機械,恍然想起三年前在省城科技展上,自己也是這樣盯著全息投影裏的未來農場。那時導師的話猶在耳畔:"農業4.0不是選擇題,是生存題。"
此刻的智能農機恰似越王勾踐的青銅劍,寒光凜凜劈開黃土,卻在村民們的心頭犁出溝壑。小王媳婦攥著竹籃的手青筋暴起,裏頭裝著給丈夫送飯的烙餅,此刻正被冷汗浸得發軟。她望著自家男人像頭倔驢似的跟著農機跑,忽然想起新婚夜他說的渾話:"老子寧可跟鐵疙瘩過,也不學你爹那套看天吃飯的本事!"
"小王八羔子!"趙老蔫的煙杆重重敲在田埂上,"你當這是耍猴戲呢?祖宗十八代的土地,能交給這些冰坨子?"老人渾濁的眼珠泛紅,喉頭滾動著未出口的話——他大兒子就是被城裏的收割機卷斷的腿。
小王猛地轉身,黝黑的臉膛漲得通紅:"您倒是說說,為啥咱村年年鬧饑荒?去年蝗災您帶著我們燒香,前年旱災您領著我們求雨,結果呢?"他指著農機翻出的完美壟溝,"這玩意兒能精確到毫米,您那些香灰能嗎?"
話音未落,村西頭突然傳來驚呼。眾人望去,隻見張嬸癱坐在智能灌溉係統前,她家三畝稻田正被失控的水柱衝刷成沼澤。"作孽啊!"老婦人捶地大哭,"這鐵腦殼分不清旱地水田!"
一塵心頭劇震,突然明白導師沒說完的話——技術從來不是單翼的天使,它更像希臘神話裏的潘多拉,盒蓋開啟的刹那,希望與災難同時降臨。
深夜的村委會亮如白晝。ed屏藍光映著眾人或焦灼或貪婪的臉,活像群魔亂舞的皮影戲。小王媳婦突然把竹籃摔在桌上,半塊發硬的烙餅彈到一塵腳邊:"說好的增產呢?我男人跟著鐵牛跑斷腿,就換來水淹七軍?"
一塵喉結滾動,屏幕上跳動的故障代碼刺得他眼眶生疼。他想起三個月前,自己跪在趙老蔫門前求他同意土地流轉,老人往他臉上啐唾沫的場景。那時他不懂,真正的阻力不是泥腿子對科技的恐懼,而是祖祖輩輩埋進黃土裏的魂魄在尖叫。
"賣不出去!"村東頭的二狗突然砸了酒瓶,玻璃碴濺到智能監控屏上,"城裏人說咱的有機認證是假的,要我們裝什麽區塊鏈溯源!老子連智能手機都玩不利索!"
會議桌突然裂開縫隙。一塵看著蚯蚓般蔓延的裂痕,突然想起展館裏那台象征未來的全息投影儀——此刻它正躺在倉庫積灰,就像個被戳破的肥皂泡。
暴雨傾盆的深夜,智能醫療係統發出刺耳鳴叫。王大媽的血氧值跌破警戒線,而村醫老李正被困在塌方的山路上。一塵赤腳衝進雨幕,渾身濕透地撞開王大媽家門時,看見的卻是趙老蔫佝僂的背影——老人正用土法給王大媽針灸,銀針在應急燈下泛著冷光。
"您不是最恨這些鐵玩意兒?"一塵聲音發顫。
趙老蔫手穩如磐石:"我恨的是你們這些後生把老祖宗的本事當敝屣!"他忽然抓起一塵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覺到了嗎?這心跳和鐵牛的馬達,哪個更像人?"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村口的智能路燈突然全滅了。整個村莊陷入原始的黑暗,卻讓一塵看清了二十年來從未注意的銀河。趙老蔫不知何時來到他身旁,旱煙袋一明一滅:"後生,知道為啥咱們叫茅山渦村?"
老人指著北鬥七星:"老祖宗選這兒,就因這七顆星連成的勺子,正對著山渦裏的泉眼。鐵牛能翻地,能測墒情,可它看得見星象嗎?聞得出雨前泥土的腥氣嗎?"
天光破曉時,村民大會成了辯論場。小王舉著被智能收割機絞壞的鐮刀:"我要的是會流血的鐵,不是吃人的機器!"二狗踹著積壓的柑橘:"城裏人要的是帶露水的果子,不是冷庫裏的標本!"
一塵突然抓起話筒,聲帶撕裂般疼痛:"我們錯了!錯在把科技當菩薩拜,卻忘了它隻是犁地的牛!"他扯開襯衫,露出胸口猙獰的疤痕——那是去年為救卡在收割機裏的孩子留下的。
趙老蔫顫巍巍站上主席台,從懷裏掏出發黃的《齊民要術》:"這是我太爺爺傳下來的,裏頭寫著"順天時,量地利"。"老人忽然將書頁湊近智能溫控係統的傳感器,"但你們看,這上麵的蠹蟲洞,像不像數據漏洞?"
全場寂靜中,小王媳婦突然捧著竹籃上前。她把烙餅掰碎撒進智能魚塘,看著傳感器因食物碎屑瘋狂閃爍,忽然笑了:"讓鐵牛吃草,我們吃鐵牛產的奶,這不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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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時節,茅山渦村的稻浪裏浮動著銀色光點。那是改良後的智能農機,它們會在陰天自動收攏刀片,讓麻雀停駐;會在暴雨前停止灌溉,給青蛙留出產卵的淺灘。趙老蔫蹲在田頭,看小孫子用竹片給傳感器搭涼棚,忽然想起太爺爺的話:"地有地魂,器有器靈,人要當好那個牽線的。"
展館裏新添了展品——一尊被雷劈中的智能路燈,裂開的玻璃罩裏鑽出棵野桃樹,正開著粉白的花。遊客們說這是行為藝術,一塵卻記得那個暴雨夜,趙老蔫把桃核塞進裂縫時說的話:"讓鐵器也嚐嚐生命的滋味。"
當第一輛滿載"半智能"柑橘的冷鏈車駛出山村,車頭掛著的不再是錦旗,而是趙老蔫編的稻草人。它揮舞的破衣袖裏,藏著小王媳婦新繡的香囊,針腳歪斜卻結實,像極了科技與傳統縫合的傷口。
一塵站在村口,看智能路燈與北鬥七星同時亮起。他忽然明白,真正的農業4.0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題,而是讓鐵牛聽懂蟋蟀的夜曲,讓數據流經老農的掌紋。就像此刻他口袋裏,躺著半塊發硬的烙餅——那是小王媳婦今早塞給他的,餅皮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
鐵牛仍在轟鳴,但村民們聽出了不同的韻律。那是土地的心跳,是祖輩的絮語,是科技與人性在黃土深處碰撞出的和弦。當未來的曆史學家翻開茅山渦村的檔案,他們看到的將不是一個村莊的科技革命,而是一群被時代驚雷劈中的人,如何用帶血的腳掌,在鋼骨與柔腸之間,走出一條通向星辰與麥浪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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