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鐵犁鑿月痕, 鏽血沃根深。 雲裂天門處, 東風馭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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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透,茅山渦村的田埂上已炸開了鍋。村民甲強一腳踹在拋錨的智能農機鐵殼上,震得晨露簌簌跌落:"狗日的西洋玩意兒!老子省吃儉用三年才湊夠首付,這鐵疙瘩倒好,關鍵時刻給老子撂挑子!"
金童蹲在泥地裏,手指深深摳進犁溝:"早說了別把祖宗的犁頭熔了打鐵器,你們這些後生就是不聽。"他布滿老繭的掌心托著半截生鏽的鏵頭,月光在鏽跡上折射出暗紅血光,"當年我爺用這犁頭翻開茅山渦第一塊田時,日本人的飛機還在天上嗡嗡叫呢。"
一塵抹了把臉上的機油,智能手環在腕間瘋狂閃爍紅光——這是第三十二次故障報警。"甲強叔,您輕著點!"他心疼地撫摸農機外殼上凹陷的腳印,"這是德國進口的精密儀器,不是村頭王鐵匠打的鐮刀。"
"精密?"甲強突然揪住一塵的衣領,古銅色手臂上青筋暴起,"你他娘管這叫精密?老子褲腰帶都比它可靠!"他扯開腰間磨得發亮的牛皮帶,黃銅扣環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看見沒?這是抗美援朝時我爹從死人堆裏扒拉出來的美國貨,五十年了,照樣係得住褲襠!"
圍觀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晨霧中,李大夫拄著拐杖顫巍巍擠進人群,白大褂下擺沾著夜班時濺上的血跡:"都讓讓!先救人!"他身後,兩個年輕人抬著擔架衝過來,擔架上躺著昏迷的二柱——這憨厚的小夥子為搶修農機,被突然啟動的機械臂掃中後腦。
"血壓7040,瞳孔開始擴散!"村衛生所的實習護士尖叫著扯開二柱的衣領,露出胸口那道猙獰的疤痕——去年收割機事故留下的紀念。
一塵突然踉蹌著後退,後腦重重撞在農機履帶上。他恍惚看見七歲那年的暴雨夜,父親在漏雨的茅屋裏調試第一台手搖播種機,閃電劈中屋頂的瞬間,母親撲在父親身上尖叫的模樣。
"讓開!"李大夫的吼聲驚醒了一塵。老人從藥箱底層掏出個雕花銀匣,從中拈出三根金針,在二柱人中、百會、湧泉三穴閃電般刺入。這是李家祖傳的"鬼門十三針",文革時險些被紅衛兵燒毀的絕學。
金童突然跪在泥地裏,對著東方天際線磕了三個響頭。他記得很清楚,六十年前那個饑荒年,村口老槐樹上吊著十七具屍體,最年輕的那個,懷裏還揣著半塊發黴的觀音土餅。
場景切換至村委會,人性的博弈在日光燈下赤裸展開)
"我不同意再追加投資!"村民代表王嬸將算盤摔在會議桌上,瑪瑙算珠蹦起老高,"去年為買這些鐵疙瘩,我家當光了三頭母豬!現在倒好,修一次比請神婆還貴!"
會計小趙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電腦屏幕幽藍的光:"根據合同,維修費用應由德國廠商承擔……"
"放你娘的洋屁!"甲強一巴掌拍在液晶顯示屏上,震得桌麵茶杯叮當亂響,"那些洋鬼子現在要我們支付遠程診斷費!說是什麽"雲服務"!老子連雲是啥玩意兒都不知道!"
一塵突然站起來,椅子在瓷磚地上劃出刺耳的尖叫。他扯開襯衫領口,露出胸口猙獰的燙傷——去年為搶救著火的智能溫室留下的印記:"你們知道德國專家怎麽說嗎?他們說這是"操作不當導致的必然損耗"!就像我們賣給他們的稀土,他們管那叫"戰略資源"!"
角落裏突然傳來陰惻惻的笑聲。瘸腿的老張頭轉動著假眼,那是二十年前在私人煤礦事故中失去的右眼:"小一塵啊,你總說科技改變命運。可你瞅瞅西頭老趙家,兒子為還農機貸款,把閨女許給了鎮上放高利貸的瘸子。"
會議室突然陷入死寂。窗外,新建的5g信號塔在暮色中宛如十字架,將血紅的夕陽釘在茅山脊梁上。
"跪下!"金童的煙杆重重敲在青石板上,火星四濺。一塵直挺挺跪在祖宗牌位前,膝蓋下是乾隆年間的"樂善好施"功德碑。
"你阿太當年為保住這祠堂,被土匪吊在老槐樹上三天三夜!"金童顫巍巍展開泛黃的族譜,黴味混著檀香在祠堂彌漫,"如今你倒好,領著洋鬼子來刨祖墳!"
一塵突然抓起供桌上的智能平板,祖宗牌位在劇烈震動中搖搖欲墜:"您睜開眼看看!這是衛星雲圖!這是土壤檢測報告!這是……"他突然哽住,屏幕上是二柱媳婦抱著繈褓在重症監護室外哭泣的畫麵。
金童的煙杆突然脫手,在青石板上彈跳著滾到供桌下。他看見平板角落裏閃爍的股票代碼——德國農機廠商的股價正在紐交所瘋漲。
"太爺爺當年為修這祠堂,挑斷了三根扁擔。"一塵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在摩擦,"可您知道現在一擔稻穀多少錢嗎?還不夠給農機換塊電池!"
香爐突然炸裂,飛濺的香灰在兩人之間劃出銀河。金童摸索著撿起半截斷香,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痰在族譜上洇開,宛如盛開的彼岸花。
"讓開!"甲強掄著鐵鍬衝向智能灌溉係統控製台,閃電照亮他猙獰的麵孔,"老子今天非砸了這吃人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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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製台前,阿秀蜷縮著護住隆起的腹部。她丈夫二柱至今昏迷,而這個即將誕生的生命,可能成為村裏第一個"數字原住民"。
"甲強叔!"一塵從暴雨中衝來,手裏攥著從德國廠商郵箱裏扒出來的代碼,"您看這些!他們早就在係統裏留了後門!每次維修都要重新授權!"
甲強的鐵鍬懸在半空,雨滴順著鋥亮的刃口匯成溪流:"你說啥?"
"這是開源代碼!"一塵將u盤拍在控製台上,"我們自己修!用老張頭留下的機床!用村東頭廢棄的拖拉機零件!"
金童突然從人群中走出,手裏捧著個布滿銅鏽的羅盤:"這是你太爺爺下南洋時帶的堪輿盤。他說過,風水輪流轉,總有一天,洋人的羅盤要跟著咱中國的指南針轉。"
暴雨中,村民們驚訝地發現,老張頭不知何時搬來了他那台五十年代的"東方紅"拖拉機。生鏽的發動機在暴雨中倔強地轟鳴,仿佛在向智能農機發出挑戰。
德國農機廠商的技術總監看著用廢舊零件改造的維修車間,下巴幾乎砸到腳麵。他麵前,十二歲的小動正用vr眼鏡輔助維修,數據流在他瞳孔中流轉,宛如古老薩滿通靈時的幻象。
"這是……"總監指著車間牆上用毛筆寫的《農機維修口訣》,字跡歪歪扭扭卻力透紙背。
"甲強叔編的順口溜。"一塵擦拭著改裝過的機械臂,液壓管上纏繞著紅繩——這是從村口老槐樹上剪下的枝條,"他說比你們那勞什子說明書順口。"
金童端著搪瓷缸走進來,缸體上"農業學大寨"的紅字已經褪色:"嚐嚐,新收的稻米配老張頭埋在地窖二十年的高粱燒。"
總監剛要拒絕,突然瞪大了眼睛——搪瓷缸裏,金童偷偷撒了把香灰。這是老人剛從祠堂香爐裏刮的,據說能治水土不服。
二柱終於醒了。他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摸到床頭那台改裝過的呼吸機——原本精密的德國部件,現在混搭著拖拉機零件和道觀求來的平安符。
李大夫把完脈,突然掏出三枚銅錢:"來,咱們算一卦。"銅板在青磚地上滴溜溜打轉,最後竟拚出個"否極泰來"的卦象。
金童偷偷往火盆裏扔了把朱砂,嘴裏念念有詞。一塵知道,那是老人年輕時走江湖時跟雲遊道士學的"科技轉運法"。
窗外,智能農機披著防雪罩,與老張頭的"東方紅"並排而立。積雪在它們鐵殼上累積,宛如給新老時代披上了同一條孝帶。
甲強突然踹了一腳雪堆,驚飛滿樹麻雀:"他娘的,等開春,老子要開著這鐵驢子去趟北京!聽說中關村有更厲害的科技!"
金童往火盆裏添了張黃表紙,火苗躥起老高,照亮供桌上新添的牌位——不是祖宗,而是"茅山渦村數字革命陣亡同誌紀念碑"。
一塵突然笑了。他摸出平板,屏幕上跳動著村民們用方言錄製的農技口訣,背景音是山風穿過智能溫室時的嗚咽。這聲音讓他想起阿太臨終前的囈語,老人說人死後會變成風,繼續在田埂上走。
現在,那些風裏混雜著5g信號和稻花香,在茅山渦村的上空,編織著屬於這個時代的《齊民要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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