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鐵齒碰銅牙,柳條探水脈。 雷達到幽泉,銀波映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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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張的喉結劇烈滾動著,像生鏽的齒輪在鐵皮箱裏打轉。他忽然抄起手邊的搪瓷缸,"咣當"砸在磨得發亮的八仙桌上,褐色的茶水濺出來,在桌麵蜿蜒成一條條扭曲的蛇。
    "你們這些後生懂個屁!"他的聲音像生鏽的鍘刀砍在青石板上,"九八年發大水,村裏新買的抽水機半道熄火,是誰趟著齊腰深的水推了三天三夜?零三年大旱,縣裏撥的智能噴灌係統,又他媽的是哪個狗日的把電線杆埋在了龍王廟舊址上?"
    人群裏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王寡婦懷裏的奶娃被驚得一顫,糖水從竹編奶瓶嘴漏出來,在繈褓上洇出深色的花。一塵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看見老張布滿老年斑的手背爆出青筋,像枯樹上盤踞的毒蛇。
    "張叔,那年修抽水機,是您帶著我們連夜趕工。"一塵上前半步,影子恰好蓋住桌上那灘茶漬,"智能噴灌的事,確實是趙主任他們沒摸清風水禁忌……"
    "放你娘的狗屁!"老張猛地站起來,板凳腿在磚地上劃出刺耳的尖叫,"你們現在搞的這些勞什子物聯網,和當年那堆破銅爛鐵有啥兩樣?前些日子老李家牛棚的監控突然對著灶台轉,嚇得李家婆娘以為灶王爺顯靈!"
    人群裏爆發出一陣哄笑。穿的確良襯衫的會計老周扶了扶眼鏡:"老張頭,那是你家二狗子偷喝苞穀酒,把攝像頭角度調歪了。"二狗子在人群後麵漲紅了臉,他媳婦擰著他耳朵的手青筋畢現。
    一塵趁機跨上祠堂前的石階。月光從飛簷的鴟吻間漏下來,在他臉上織出斑駁的網。"鄉親們,咱們村東頭那口三百年的老井,去年裝上的智能水位監測儀,救活了多少快枯死的桃樹?"他的聲音在夜風裏打著旋兒,"王嬸家的智能蜂箱,讓蜂蜜產量翻了兩番,這些可都是實打實的……"
    "實打實的屁!"老張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像要把肺葉都咳出胸腔,"上個月我去鎮上配老花鏡,聽見供電所的小年輕說,這些智能設備最怕電磁脈衝!要是哪天打仗……"
    "張伯!"人群裏忽然擠出個穿校服的少女,馬尾辮上還沾著草屑,"我們物理老師說過,電磁脈衝武器造價比黃金還貴,哪個殺千刀的會用來對付咱們村的智能蜂箱?"
    老張愣住了。他看著少女胸前的團徽在月光下泛著光,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送獨生女去省城讀師範時,女兒胸前也戴著這樣的徽章。那時村小的黑板還是用鍋底灰刷的,女兒在煤油燈下備課,鼻尖總是沾著墨水。
    一塵捕捉到老人眼裏的動搖,立刻給會計使了個眼色。老周會意,從公文包裏掏出個泛黃的賬本:"鄉親們,去年咱們村光是修灌溉渠道就花了十二萬,這要是換成智能滴灌係統……"
    "錢錢錢,你們就知道錢!"老張突然抓起賬本摔在地上,紙頁像受傷的白鴿撲棱棱亂飛,"我兒子在深圳打工,說他們廠裏新換的機械臂,三個月就裁了八十個工人!你們是要把咱們村的老骨頭都趕去喝西北風?"
    祠堂前的石獅突然發出"哢嗒"一聲脆響。眾人回頭,見村東頭的聾啞匠人老陳正捧著個巴掌大的木匣子,匣蓋上雕著北鬥七星的紋樣。他顫巍巍地打開匣蓋,露出裏麵錯綜複雜的銅絲和齒輪。
    "這是俺爺給太爺爺做的自鳴鍾。"老陳比劃著手語,月光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流淌,"道光年間的物件,走得比城裏的電子鍾還準。"
    人群陷入詭異的寂靜。一塵忽然想起上個月在縣裏開會,專家說過的話:"傳統農耕文明裏藏著最精妙的生存智慧,就像你們村老陳家的自鳴鍾,用最原始的機械原理,丈量著最恒久的時間。"
    老張突然踉蹌著後退兩步,後背重重撞在祠堂的朱漆大門上。門環上的椒圖獸首猙獰地瞪著他,仿佛在嘲笑這個固守成規的老人。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個暴雨夜,自己也是這樣撞開村衛生所的門,看著奄奄一息的老伴被赤腳醫生用聽診器斷言"準備後事"。如果當時有智能醫療艙……
    "張叔,咱們不是要砸了老祖宗的飯碗。"一塵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像夜風拂過蘆葦蕩,"您看這北鬥係統,不就是古人觀星術的孫子輩?智能設備再新,骨子裏還是咱們老農看天吃飯的本事。"
    老張的喉結動了動,他看見人群外圍閃過幾點幽藍的光——是留守兒童們偷偷戴上了智能手環,此刻正像螢火蟲般在夜色中閃爍。他想起了城裏的孫子,那個總抱著平板電腦不撒手的小子,上回視頻時居然用ai軟件給他畫了張全家福。
    "罷了罷了。"老張突然蹲下身,開始撿拾散落的賬頁,"當年公社化的時候,我也砸過算盤珠子。後來才知道,算盤打得再響,也算不過改革開放的春風。"
    一塵剛要鬆口氣,卻見老張突然抬頭,渾濁的眼裏閃著狡黠的光:"但要讓我信這些鐵疙瘩,除非……除非你們能讓村西頭那口啞井重新出水!"
    人群炸開了鍋。那口啞井是村裏的禁忌,打從老張記事起就沒冒過水。去年縣裏來的勘探隊說,井底裂隙早被地震帶堵死了。
    一塵的掌心滲出冷汗。他摸到口袋裏震動不停的手機,屏保上是女兒畫的"智能水精靈"——個長著機械觸角的卡通形象。三天前,縣水利局的確透露過要試點智能尋水技術……
    "成交!"一塵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斷線的風箏般飄出去,"要是能讓啞井重新唱歌,您就帶著老夥計們來學用智能機?"
    老張咧開沒牙的嘴笑了。他想起六十年前,自己也是這樣蹲在田埂上,看著生產隊第一台拖拉機犁開凍土。那時揚起的塵土迷了眼,現在想來,卻像極了智能設備啟動時閃爍的藍光。
    夜色漸深,祠堂前的智能路燈次第亮起。老張的身影在暖黃的光暈裏忽明忽暗,像座被時代浪潮拍打的老礁石。他摸出褲兜裏的老年機,屏幕裂痕像道閃電——那是去年幫孫子拍作業時摔的。
    "張叔,您看這個。"一塵突然湊近,手機屏幕上跳動著三維地質圖,"這是智能探地雷達繪製的地下河走向,和您當年用竹竿探水的位置……"
    老張的手突然劇烈顫抖起來。他看見雷達圖上蜿蜒的藍色脈絡,竟與自己用柳條在沙盤上畫了四十年的水道圖,驚人地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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