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鎖龍井底淵,龍吟震九天。 恩怨浮水麵,血契護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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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像打翻的墨硯,將茅山渦村浸染成水墨畫卷。村長一塵的煙鬥在祠堂門檻上磕出第三聲脆響時,簷角的風鈴突然被山風扯斷了舌頭——這預兆般的異響讓滿屋子人脊背發涼。
    "開發?開發個屁!"老石匠李大爺將茶盞砸在八仙桌上,褐色的茶湯濺到新貼的旅遊規劃圖上,"你們這些後生仔懂個卵!這石頭牆裏埋著我家太爺爺的骨殖,拆了房子就是刨祖墳!"
    年輕村官林濤的眼鏡片閃過一道寒光,他抖開效果圖的手背暴起青筋:"李伯,現在不是大清國!您看看隔壁王家畈,人家靠民宿經濟年入百萬,村小學都蓋上三層樓了!"
    "放屁!"張嬸突然從竹椅上彈起來,圍裙上還沾著醃菜的鹽霜,"去年王家畈後山塌方,埋了半條溪的魚蝦!他們那是殺雞取卵!"
    爭吵像山火般蔓延開來。阿強舉著相機要拍下這"珍貴的民俗場景",卻被他爹一巴掌拍掉鏡頭:"拍什麽拍!你叔公當年為護村口那棵古柏,讓紅衛兵吊在樹杈上抽了三天三夜!"
    祠堂外的石階突然傳來清脆的叩擊聲。眾人轉頭,見盲眼說書人陳九公拄著青竹杖立在門檻外,月光順著他皴裂的臉頰淌成兩道銀河。"諸位可曾聽過"螺螄殼裏做道場"的典故?"他的聲音像鏽刀刮著青石板,"當年徽州商人建牌坊,必在基石下埋三牲六畜。如今要動這風水寶地,可備好了祭品?"
    這話像一瓢冰水澆進油鍋。村長一塵猛吸一口煙鬥,火光照亮他溝壑縱橫的臉:"九公,您給指條明路。"
    "明路在村西口那口鎖龍井裏。"陳九公的竹杖突然轉向,"井壁青苔下藏著道光年的石碑,上書"寧舍千兩金,不拆半寸牆"。當年倭寇火燒七十二村,獨我們茅山渦的火折子怎麽都點不著,諸位可知為何?"
    祠堂陷入死寂,隻有簷角殘破的風鈴在夜風中嗚咽。
    子夜時分,村小學教室亮起昏黃燈光。林濤的投影儀將"鄉村振興計劃"幾個血紅大字打在斑駁牆麵上,牆縫裏鑽出的野薔薇在光影中簌簌發抖。
    "這是最後的機會。"林濤的聲音像砂紙磨著玻璃,"鎮上給的指標,明年再摘不掉貧困帽,教育醫療補貼全砍!"
    "砍就砍!"李大爺的煙鍋在水泥地上敲出火星,"老子當年給公社修水庫,落下的風濕病找誰報銷?"
    "李伯!"阿強突然站起來,相機掛繩纏住脖子勒出紅痕,"您看看這些照片!"他抖開相冊,泛黃的古建築在閃光燈下如同垂死病人,"上個月縣文物局來人,說咱們村有七處清代民居夠得上省保!隻要合理開發……"
    "開發個屁!"張嬸的哭嚎撕裂了空氣,"你們這些挨千刀的,忘了前年暴雨衝垮後山防洪堤?要不是我當家的連夜扛沙袋,現在你們都在河裏喂王八!"
    爭執正酣,教室後門突然吱呀作響。眾人回頭,見陳九公拄著竹杖立在月光裏,竹杖尖上還沾著夜露。"諸位可記得"螺螄道場"的下半句?"他突然咯咯笑起來,聲音像砂石滾落懸崖,"螺螄殼裏做道場,要借東海龍王三滴淚。"
    這話像道驚雷劈進人群。村長一塵猛然起身,太師椅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尖叫:"九公!您說清楚!"
    "三日前,我在鎖龍井邊拾得半塊青磚。"陳九公從懷裏掏出塊包裹著苔蘚的磚石,"磚縫裏塞著張黃紙,寫著"庚子年七月,倭寇縱火,井中龍王垂淚,火滅三巡"。"
    教室裏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林濤的眼鏡滑到鼻尖,露出泛紅的眼白:"這不可能!縣誌記載倭寇最遠隻到……"
    "縣誌?"陳九公突然提高嗓門,竹杖將地麵敲得咚咚作響,"縣誌裏可寫著李大爺的太爺爺為護村,被倭寇釘在古柏上的事?可記著張嬸家祖上為修防洪堤,全家七口餓死在水渠邊?"
    月光突然被烏雲吞沒,教室陷入絕對的黑暗。不知誰碰翻了煤油燈,火苗竄上窗簾的瞬間,陳九公的聲音像幽靈般飄蕩:"要動這龍脈,先問問井裏的龍王爺答不答應!"
    火光中,眾人看見陳九公的瞳孔泛著詭異的青光,那光景像極了井底反光的銅錢。
    第二日破曉,村西口鎖龍井邊圍滿村民。井沿的青苔被鏟得精光,露出斑駁的石紋。林濤帶著考古隊正要下探照燈,卻被李大爺橫身攔住。
    "且慢!"老人從懷裏掏出塊血玉,"這是我家祖傳的壓井石。當年我太爺爺說,此物鎮著井底龍脈。"
    考古隊長嗤笑出聲:"大爺,這都什麽年代了……"話音未落,探照燈的光束突然照見井壁——密密麻麻的符咒刻滿井壁,最深處竟嵌著具骸骨,骸骨手中還攥著半塊帶齒痕的銀元。
    人群炸開了鍋。阿強舉著相機要拍,卻被張嬸一巴掌打掉:"作死啊!驚了龍王爺你擔待得起?"
    爭執間,陳九公的竹杖突然點中骸骨眉心:"這是光緒年的守井人。你們看這齒痕,分明是被活活咬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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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像盆冰水澆在眾人頭上。村長一塵突然踉蹌兩步,煙鬥砸在井沿上迸出火星:"九公!您早知此事?"
    "五十年前,我太爺爺臨終前抓著我的手說……"陳九公的聲音突然變得尖細,像極了垂死之人的喉音,"寧可餓死,不可動井……"話音未落,井底突然傳來悶雷般的轟鳴,井水開始詭異地逆時針旋轉。
    "龍王爺發怒了!"不知誰尖叫一聲,人群如受驚的鳥群四散奔逃。林濤被撞進井裏,考古隊長伸手要拉,卻被李大爺死死拽住:"不能救!這是龍王爺要索命!"
    千鈞一發之際,陳九公的竹杖突然纏住林濤的腰帶。老人青筋暴起的手臂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竟將年輕人硬生生拽出井口。
    "你們看!"阿強突然指著井水尖叫。眾人望去,隻見逆流的井水中浮現出無數人臉,有扛著鋤頭的農夫,有舉著火把的倭寇,還有戴著紅袖章的紅衛兵……所有麵孔都在扭曲哭嚎,仿佛要掙脫時空的枷鎖。
    陳九公突然癱坐在地,竹杖滾落井邊:"報應啊……當年我太爺爺為保住這口井,親手把告密者沉了塘……"
    這話像把鑰匙,打開了所有人記憶的潘多拉魔盒。張嬸突然跪地慟哭:"那年饑荒,我家當家的偷了集體糧倉,是李大哥放了他一馬……"
    "而你家男人轉頭就舉報我通匪!"李大爺的煙鍋在石板上敲得火星四濺,"要不是我連夜逃進山,早被民兵打成篩子!"
    積壓半個世紀的恩怨在井邊噴湧而出。阿強看著互相撕扯的父輩們,突然舉起相機瘋狂按動快門。閃光燈中,他看見陳九公的瞳孔再次泛起青光,老人嘴角掛著詭異的笑,正用竹杖在井沿刻著什麽。
    "都住手!"村長一塵的怒吼震落了井邊的青苔,"看看你們像什麽樣子!龍王爺在上,我們茅山渦村的臉都被丟盡了!"
    人群漸漸安靜,隻有井水的轟鳴仍在回蕩。林濤突然掙脫攙扶,踉蹌著撲向井口。在眾人驚呼聲中,他掏出懷裏的規劃圖撕得粉碎,紙屑如白蝶墜入井中。
    "我不要什麽狗屁開發!"年輕人對著井底嘶吼,"我要我們村活下去!像祖輩那樣,用脊梁扛住天塌地陷!"
    井水的轟鳴突然停止。月光穿透雲層,照見井壁新刻的八個大字——以血為契,永鎮龍淵。陳九公的竹杖不翼而飛,老人蹤影全無,唯有井沿留著半塊帶血的青磚。
    三個月後,茅山渦村拒絕了所有投資。村口古柏下立起塊新碑,碑文是全體村民按血手印寫的《護村十誡》。阿強的攝影展在省城引起轟動,其中那張《龍淵怒》獲得國際大獎——畫麵中,逆流的井水托起無數掙紮的麵孔,而井沿的陳九公正對著鏡頭露出詭異的笑。
    頒獎典禮上,阿強突然砸碎相機。他對著驚愕的觀眾舉起帶血的右手:"這是李伯教我刻碑時紮的。他說,有些東西比鏡頭真實。"
    當夜,省城日報頭版刊出《茅山渦村:在資本與傳統的絞刑架上》。記者在文中寫道:"這個村莊用最瘋狂的方式完成了自我救贖,他們將龍王爺的詛咒變成護身符,把祖輩的罪孽鑄成新時代的長城。"
    而此刻的茅山渦村,村長一塵正帶著村民修繕古戲台。月光下,新刻的楹聯泛著青光:台上唱罷興亡事,台下猶聞龍淵聲。陳九公的竹杖突然從房梁垂下,杖頭係著張泛黃的紙條,上書:"螺螄殼裏乾坤大,龍淵深處日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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