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龍脈鎖深宮,銀針續斷鴻。 留聲驚宿鳥,戲起破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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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初合時,王大爺又在村口老槐樹下擺開了他的"雲紋戰袍"。深藍粗布褂子上的絲線在晚風裏泛著幽光,像條沉睡的蛟龍。"小兔崽子們懂個屁!"他對著手機鏡頭怒目而視,幾個舉著直播支架的年輕人正對著他哢嚓哢嚓按快門,"這雲雷紋是周公定禮時傳下來的,你們那勞什子破洞牛仔褲算個球!"
    話音未落,村西頭突然炸開電子鞭炮聲。穿漢服的網紅們踩著平衡車呼嘯而過,裙裾翻飛間露出雪白大腿,驚得老槐樹上打盹的烏鴉撲棱棱亂竄。李嬸從竹編作坊衝出來,手裏還攥著半截沒編完的竹篾:"作孽喲!這哪是複興,分明是給老祖宗扒了褲子遊街!"
    祠堂前的青石板突然震顫起來。二十個光膀子的小夥子抬著金龍道具橫衝直撞,為首的正是村長侄子鐵柱。"讓開!都讓開!"他脖頸上青筋暴起,活像條被掐住七寸的菜花蛇,"張老板的遊客觀光車馬上就到,誤了時辰你們賠得起?"
    王大爺的煙袋鍋子重重磕在石鼓上,火星濺到漢服姑娘的雪紡裙擺,燒出個焦黑的窟窿。"鐵柱你個小王八羔子!"他指著龍首上嶄新的ed燈帶破口大罵,"周易裏寫得明白,龍目當點朱砂取天地靈氣,你倒好,整這些個西洋鏡!"
    爭執間,金龍突然發出刺耳的機械嗡鳴。抬龍竿的年輕人麵麵相覷——這龍肚子裏塞的電動馬達,竟在祖宗牌位前鬧起了罷工。人群裏突然爆發出哄笑,舉著自拍杆的遊客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般圍攏過來。
    "讓開!都讓開!"阿妹抱著繡繃擠進人群,指尖還沾著孔雀藍絲線。她踮腳望見僵在半空的金龍,突然將繡針咬在唇間,三兩下拆開龍腹的彩綢。圍觀者倒吸冷氣——這膽大包天的丫頭,竟要當眾剖解祖宗傳下來的祥瑞!
    "阿妹你瘋了!"鐵柱伸手要攔,卻被李嬸的竹篾抽在腕上。"讓她弄!"老嫗眼中泛著淚光,"當年你爹修祠堂的雕花梁,不也是被雷劈了才請來魯班書?"
    阿妹的手指在龍腹內翻飛,突然觸到塊冰涼的鐵疙瘩。她拽出那物什的瞬間,全場寂靜如死——竟是台被油紙裹得嚴嚴實實的老式留聲機,銅喇叭上還刻著"民國廿三年置"。
    "這是……"王大爺的煙袋鍋子當啷落地,"當年戲班班主走時留下的,說等龍王娶親那日再響……"
    話音未落,留聲機突然自動旋轉起來。咿咿呀呀的唱腔驚飛滿樹寒鴉,唱的竟是失傳百年的《龍女調》。阿妹的繡針倏然墜地,針尖在青石板上刻出細小的星芒——這曲調,分明與她夜夜夢回的旋律一模一樣。
    子夜時分,祠堂地窖泛起幽藍火光。村長一塵舉著火把,照見牆上斑駁的壁畫:龍女捧珠而立,腳下跪著的,竟是穿中山裝的先祖。"九公說的沒錯。"他轉頭看向角落裏的盲眼說書人,"咱們村,從來就困在龍王爺的戲文裏。"
    陳九公的竹杖在壁畫上敲出空洞回響:"民國廿三年,龍王娶親唱了七日,戲班三十七口人,再沒走出過這地窖。"他忽然咧嘴笑起來,缺牙的嘴像口黑黢黢的井,"你們可知,那年領頭的角兒,姓甚名誰?"
    火把倏地爆出燈花。王大爺突然癱坐在地——他認得那戲服上的雲紋,與他穿了六十年的粗布褂子,竟是同源同宗。
    地窖外傳來急促腳步聲。鐵柱舉著手機衝進來,屏幕藍光映得眾人麵如鬼魅:"張老板說……說咱們村地下有古墓,要追加投資開發……"
    "開發個屁!"李嬸的竹篾抽在石壁上,迸出火星,"前年王家畈挖出漢墓,現在滿村都是賣假文物的騙子!"
    爭執間,壁畫上的龍女突然流下血淚。阿妹伸手去擦,指尖卻染上真實的殷紅。她怔怔望著掌心,突然想起今晨在龍腹中找到的半頁殘譜——那泛黃的宣紙上,分明畫著與壁畫如出一轍的龍女娶親圖。
    "都別吵!"村長一塵突然撕開中山裝,露出胸口的龍形胎記。那鱗片在火光中泛著青金石的光澤,竟與壁畫上的龍王一模一樣,"九公,您早該告訴我們,這守村人的印記……"
    陳九公的竹杖突然點中他眉心:"三十年前,你太爺爺臨終前吞金鎖脈,為的就是保住這地底下的秘密。"老人從懷裏掏出半塊青銅令牌,紋路與胎記嚴絲合縫,"如今龍脈將醒,你們是要做守龍人,還是掘墓賊?"
    月光突然穿透地窖天窗,照見滿牆壁畫化作粼粼水光。眾人眼睜睜看著龍女從畫中走出,衣袂翻飛間帶起陳年香灰的氣息。她指尖輕點阿妹的繡繃,孔雀藍絲線突然活過來似的,在虛空中織就一張光網。
    "線斷了……"阿妹突然淚流滿麵,她看見自己的繡針正懸在光網節點上,"就像奶奶臨終前說的,咱們都是女媧補天剩下的五色石……"
    地窖轟然震動,頂部落下細碎的土石。鐵柱的手機屏幕突然炸裂,從中飄出張發黃的契約書,正是當年戲班立下的血誓。王大爺的雲紋褂子無風自動,那些絲線竟自動解體,在空中拚成個巨大的"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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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王爺要收租了!"陳九公的竹杖深深楔入地麵,青石板下傳來鎖鏈拖拽的轟鳴,"當年戲班借了龍氣唱戲,如今該還債了!"
    人群如鳥獸散,唯有阿妹逆著人流奔向繡架。她咬破指尖,將鮮血染上繡繃,孔雀藍絲線頓時化作赤紅火焰。龍女虛影朝她頷首,忽然化作漫天星子,悉數落入她懷中的留聲機。
    三日後,考古隊封鎖了整個茅山渦村。他們在祠堂地窖下挖出座地宮,石門上刻著《龍女調》全本,末尾處有行小字:"戲終人散時,魂歸故裏日"。阿妹的繡繃被當作重要文物封存,針孔裏還纏著半縷未散的龍氣。
    村長一塵帶著村民在村口搭起戲台。當第一聲梆子敲響時,所有手機信號同時中斷。遊客們驚恐地發現,自己的現代裝備全部失靈,唯有舉著火把的村民們,在夜色中化作點點流螢。
    "諸位可曾聽過"螺螄殼裏做道場"?"陳九公的竹杖點中地宮方向,那裏正傳出若有若無的唱腔,"咱們村,從來就不是給人住的。"
    阿妹忽然笑起來。她拆下發間的銀簪,在繡繃上刻下新的譜線。這次,她要繡的不僅是龍女娶親,更要讓那些被困在時光裏的魂靈,借這針腳重返人間。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雲層時,戲台上的青衣水袖突然無風自動。遊客們揉著眼睛,隻當是山風作怪。唯有老槐樹下的王大爺看得真切——那水袖翻飛間,分明現出龍女的雲紋褂子,與他穿了六十年的那件,一般無二。
    "該給祖宗續香火了。"他顫巍巍掏出火鐮,點燃了封存三十年的戲箱。火光中,陳九公的竹杖化作青煙,地宮深處傳來鎖鏈斷裂的脆響。
    這一日,茅山渦村的民俗文化,終於成了活生生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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