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刮起上進風
    小高喉結動了動。
    正打算說話。
    張碩吐了一口煙，接著說道：
    “上警校那會兒，教官給我們講過很多故事，去一線抗洪救災、地震援助的武警，在基層為了緝毒拚死跟歹徒搏鬥的民警。”
    “你知道其中有多少人，都知道做某些事，可能是有去無回？”
    “有多少人，都對死亡心生恐懼？”
    說到這裏。
    張碩一口氣吸完整根煙，直勾勾盯著小高：
    “江安鎮的黨員檔案中，有個叫李衛國的老前輩，83年的時候，帶著十幾二十個新青年黨員，響應號召去一線當了三天三夜的堤壩，沒合眼。”
    “關於他的報告，寫的很清楚，當時撐不住了，被擔架抬走的時候，有人問他‘這麽拚能升官嗎’，你猜他怎麽說？”
    “他說洪水退了，給他三天假，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就滿意了。”
    “結果剛送去醫院，路上就心衰死了。”
    小高仍然想張口。
    張碩卻再次接著說道：
    “你把我調查的這麽清楚，應該知道我老子是幹什麽的吧？海東縣塌方的時候，他跟著十幾個工友被埋在裏麵，是怎麽活下來的？”
    “工友不要命把他托起來，讓他喘了氣，才保住了半條命。”
    “我對於江安鎮來說，確實隻能算是一個過客。”
    張碩忽然指向鎮政府院牆外的荒野：“但那些從出生起便在嚐試建設這片土地的人民，他們會長久地記住——”
    “種樹的人，和摘果子的人，永遠不是一回事。”
    小高沉默了十幾秒，方才開口道：“你的意思是，隻要你在這裏的所作所為，皆是從務實角度出發，所以就可以不在乎身後事。”
    “隻因為……”
    他更是譏笑：
    “你覺得自己來過？”
    “覺得自己，種下了一顆種子就夠了？”
    張碩咧嘴一笑，目光灼灼：
    “為什麽非得是一顆？”
    “不能是一百顆？”
    “就算我明天就要離開，明天就會死去，就算這些種子會被拔除，會腐爛一部分，但一百顆裏麵，總有一顆依舊會生根發芽，後年、大後年，有人會接著澆水施肥。”
    小高皺起眉頭。
    “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我想說的是……”
    “一個人的力量，終歸是有限的，如果異化掉某一方麵的付出，是極其害人的想法，假設真像你所說的這樣，每一個來到江安鎮的領導，都因為這裏的貧瘠，而放棄改變。”
    “你覺得，我們國家，還會存在嗎？”
    張碩的問題，並沒有讓小高陷入沉思，他隻是笑著搖頭：“我跟你談個人能力，你同我講國家存亡，你不覺得你的反駁，太蒼白了？”
    “恰恰相反，我反駁的，正是你說的每一句話。”
    “我能正視自己的問題，你卻不能正視自己的觀念。”
    張碩搖搖頭，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高師兄，我大概明白，為什麽鄒叔有你這樣的天才弟子，反而又選擇培養我，不是因為我在政治方麵比你強，反而是因為……”
    “你的本事，都是書上的理論。”
    “你的觀念，都是邏輯的觀念。”
    “哪怕你跟我同時起步，在基層上做了很多調研和判斷。”
    “但你換來的，仍然也隻是理論。”
    小高伸手，用力拍走了張碩的手：
    “少教訓我，你還不夠格。”
    張碩咧嘴一笑：“高師兄，我可沒有教訓你，今天你說的這些，倒是給我提了醒，恰好，我這人也有那麽點不要臉。”
    “向我下戰書？當然沒問題，不過以後這種挑釁的事，少做，我跟你之間有差距，但有你的提醒，這樣的差距，很快會慢慢縮小。”
    “你這個對手，我很喜歡。”
    小高盯著張碩，沒有再多說什麽。
    而是轉身，走向了相反的道路。
    望著他的背影，張碩提著錦旗，久久沒有離開，一直到對方麵前出現一輛黑色奧迪，連車帶人一起消失在道路盡頭，才走回了鎮政府。
    車上。
    “老師，剛才他說的，您都聽見了吧？”
    “……我對他的言論，沒什麽看法。”
    “我仍然認定，他活不到進江州市政府的那一天。”
    “是，您的教誨，我聽進去了，不會找他麻煩。”
    “如果他真有本事，來頂峰跟我相見吧。”
    ……
    “哎，書記，你幹啥去了？我半天沒瞅見你人呢。”
    胡小倩抱著手機，一副激動的樣子，如同匯報的鬧鍾一樣，衝到張碩麵前：
    “書記，猜猜，又有什麽驚喜？”
    張碩將錦旗親手掛在自己辦公室裏麵，隨口問道：
    “有話就說。”
    胡小倩晃了晃手機，狡黠一笑：“嘿嘿，書記，咱們鎮子又火了一把，不過火的方式，可能有點出乎您的意料。”
    “什麽意思？”
    張碩眉頭立馬皺起：“……負麵的？”
    胡小倩連忙搖頭：“怎麽可能呢，書記，您上任這些天以來，做的可都是好事，要是出現負麵新聞，肯定是有小黑子妒忌您！”
    張碩擺擺手：“別繞彎子，直說。”
    胡小倩湊到麵前，指著手機：“咱們那場直播，得到了央視的轉載，不少村鎮基層，都在效仿您，通過直播的方式解決問題，踴躍和人民對接。”
    “用他們媒體的話來說，就是刮起了一陣還不錯的‘基層上進’風。”
    “您瞅瞅這些直播間，簡直就是百花齊放，不管是村支書，還是村長、鎮長之類的……”
    “都學著您的辦法，在直播間裏，跟群眾打交道呢……”
    張碩好奇接過手機，跟著上麵搜索的關鍵字，一個個劃著看過去，就見到不少基層官號都在直播，出鏡的大多都是村書記。
    標題，也是百花齊放。
    講述的，大多都是基層經常出現的衝突。
    什麽修路、建設問題，農業補貼的分配問題，還有各種各樣群眾幹架、鬧事，掘了誰家的墳，村民和村民之間抱團欺負外姓人、同是親戚卻在背後嚼舌根等等……
    一眼就能分辨出來，哪些是作秀，哪些是在真切實幹地解決問題。
    “哎，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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