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以孝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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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門臉色沉沉,側頭看了一眼其餘六國使節,緩聲道:
“陛下,貴國公卿王侯遇刺,卻懷疑是我等使節中人所為,這本就沒有任何道理。
但既然陛下有疑,為排除我等使節之嫌,本使節建議清查各國使節隨從人數。”
一眾使節聞言皆點頭,圖門這個法子是最快最直接的。
各國使節來使時,國書之上都會明確注明來使的使節是何人,隨從人數是多少,帶了些什麽禮物,都會一一列出的。
並且,在入住豐驛庭時,豐驛庭庭使還會再次核對一遍人數,確保無遺漏。
現如今城頭不是掛著四個刺客麽,如果懷疑刺客是某個使節派出來的,那麽查一查誰的隨從少了,這不就明白了麽。
格桑仁次瞟了一眼圖門,他的疑心卻更重了起來,暗道圖門耍的一手好花活。
北突與大周常年敵對,若說這燕安城中沒有潛伏北突的暗線,格桑仁次根本不信。
若真是圖門幹的,別說損失四個刺客,就是損失十個,圖門也是能補齊的。
格桑仁次暗歎一聲,讓圖門逃過一劫。
做為黨西使節,格桑仁次自然是希望大周與北突關係越僵越好,如果能開戰,那更是好上加好。
格桑仁次甚至懊悔,自己怎麽沒有想到清查人數這個點子上來。
若是先一步想到,怎麽也要多弄死圖門的一些隨從,讓他補都補不齊,黨西正好收漁翁之利。
格桑仁次從圖門身上收回目光,對趙祈佑道:“大周陛下,本使節也同意此策。”
白濟、高麗、新邏、韃靺四國使節也欣然同意:“大周皇帝陛下,北突使節所說合理,應當如此,以還我等清白。”
藤原次郎卻恨得鋼牙暗咬,圖門這一招平平無奇,但卻一下將他推到了懸崖邊。
他原本還想著,以大周與北突的關係,任何人都會重點懷疑圖門,絕不會有人懷疑到他頭上。
卻不料圖門不願背這個黑鍋,上得殿來就給大周皇帝出這麽個主意。
七國使節已有五國使節表態,隻剩得藤原次郎臉色變換不定,久久不肯出聲。
趙祈佑目光看向藤原次郎,淡聲問道:“倭使,你為何不語?”
其他六國使節也皆看向藤原次郎,目光中頓時帶了懷疑之色,就似先前眾使節看圖門的眼神一樣。
高麗的使節甚至還小聲嘀咕了句:“阿西巴,莫不是這混蛋幹的吧。”
藤原次郎又上前一步,躬身頓首:“尊敬的陛下,本使節也讚同清查隨從人數,但如若清查隨從,就定性了是我七國使節中的某人而為,這是否太草率了。”
“大周乃禮儀之邦,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懷疑他國使節,隨意清查我等使節隨從,本使認為這不是天朝上國之所為,陛下您以為呢?”
趙祈佑頓時被噎著,心中暗恨藤原次郎口齒伶俐,明明就是他幹的,此時卻想用一番言語將七國使節擰成一股繩。
一旁的荀封芮聽得藤原次郎這般說,心中的懷疑又重了幾分,暗猜這事說不定還真是藤原次郎這王八蛋幹的。
荀封芮心中七上八下,此時卻也不得不出班說話,如今幫藤原次郎就是幫自己:
“陛下,老臣以為,倭使所說也有一定道理,若是並無確切證據表明,那些刺客是七國使節中的某人派出的,便行清查隨從之事,確實不妥,陛下當要三思。”
趙祈佑側頭看了一眼荀封芮,心中更是不滿,暗道,你到底是哪頭的?!
若不是有他國使節在殿中,以趙祈佑的脾性,此時定然將荀封芮罵個狗血淋頭。
西門楚出班拱手:“陛下,荀大人所說沒有任何道理!七國使節既在我燕安,便理應配合我大周查證!
再者,我大周又不是僅查七國使節,但凡大周境內之人,都可查!”
荀封芮卻道:“西門大人,老夫說的怎麽就沒有道理,各國使節來賀,我大周本應以禮侍之,如今又無確切證據,便妄查他國使節,豈不失了禮節,有損我大周之譽!”
荀封芮這番話,獲得了一部分官員的讚同,皆認為不可冒然清查。
有支持荀封芮的,自然也有支持西門楚的,朝堂之上以兩個宰相為首,分成了兩派,各有各的說辭,各有各的道理。
反倒是七國使節淪為了配角。
藤原次郎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目光看向荀封芮,帶了一絲感謝之意。
荀封芮麵無表情的偏過頭去,心中卻將藤原次郎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趙祈佑見得太和殿上吵鬧不休,一拍龍案:“夠了!”
一眾百官見得趙祈佑發怒,紛紛閉了嘴,彼此怒視著與自己有不同意見的同僚。
趙祈佑又看向薑遠:“豐邑侯,你乃是苦主,你且說說要如何?”
自從七國使節一進金殿,大周的所有官員都保持了一種默契,那便是絕口不提火藥之事,隻論公卿王侯被行刺一事。
因為並不是每個他國使節,都能認識到火藥的重要性,若著重提火藥,反倒更不利。
所以,趙祈佑也隻言薑遠是被刺殺的苦主。
而從實際意義來說,趙祈佑才是最大的苦主,因為那些刺客是衝火藥來的。
但偏偏他與薑遠都知道是誰幹的,卻是又不能現在就揭穿。
正如薑遠讓張康夫傳給趙祈佑的話,此時就算揭穿是藤原次郎幹的,就能將他擒了拖去菜市口砍腦袋?
如此一來,勢必就要兩國開戰,但大周的水軍不堪一擊,遭殃的還是大周沿海的百姓。
而且,目前的形勢下,北突又言不重議商路章程,就以開戰為要挾。
東北麵邊境,高麗頻頻犯邊騷擾不斷,在此情形之下,若與倭國開戰,誰知道北突與高麗會不會趁著這時機發動進攻,與倭國形成戰略上的同盟?
再者,黨西雖與大周結了萬世之盟,但盟約這玩意就是用來撕毀的,到時誰知道黨西會不會亮出獠牙,在大周的背後咬上一口?
所以趙祈佑與薑遠都選擇了隱忍,今日召七國使節進宮的目的,也不是非要揪出是誰幹的,而是敲打、分化七國使節,讓他們相互猜疑防備。
但此時的情況卻並沒有按照他們的想法順利進行,首先圖門上來就獻了個短平快的策略。
接著,藤原次郎又用話語將七國使節無形的捆在一起,意思也很明顯,沒有證據就懷疑他國使節,這是對他們的不尊重。
然後,荀封芮與一部分官員以禮儀之邦,待客以誠之類的話自縛,這戲就有點玩不下去了。
趙祈佑隻覺頭大的很,隻能將希望寄托在薑遠身上,希望薑遠能給出一個既能分化敲打七國使節,又不傷和氣的辦法來。
薑遠暗吸一口氣,暗道自己還是太年輕了,在這大殿中的人無論是本朝官員,還是他國使節都不是易與之輩。
薑遠想了想,拱手道:“陛下,大家說的都有道理!沒有證據嘛,懷疑誰都不好。
我大周乃是禮儀之邦,禮儀自是要的,但臣的家人被刺受傷卻是真的!”
薑遠說著,目光緩緩掃過七國使節,在每個使節的臉上都停留了一會。
圖門的臉依然是黑的,見得薑遠的目光,倨傲的抬著頭,一副關我毛事的樣子。
格桑仁次卻對薑遠露了個微笑,藤原次郎則是謙卑有禮,還微微頓了個首。
至於其他四國使節,則皆麵露擔憂之色。
薑遠表情陰寒的在每個使節臉上盯了一會,又對趙祈佑道:
“陛下,除夕夜臣的父親與嶽父大人被刺受傷,所謂殺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雖我家中兩位長輩無性命之憂,但做為兒子\女婿,臣怎可不報此仇!
臣已有懷疑的對象,就在這些使節之中!”
七國使節聽得薑遠話說得這麽斬釘截鐵,又不由得互相懷疑起來。
想想也是這麽個道理,那些刺客雖然自毀了麵目,但做為與其交過手的當事人,薑遠肯定是能判斷出來一些的,隻是明麵上的證據沒有罷了。
薑遠雙手抬起,將自己的官帽摘了下來:“陛下,臣自辭爵位!”
太和殿中的百官見狀大驚,不是說著刺客之事麽,豐邑侯怎麽突然就摘了自己的官帽了?
趙祈佑也急聲問道:“豐邑侯,何至如此!薑愛卿與上官愛卿遇刺之事,朕自會給你查清!”
薑遠朗聲道:“臣懷疑那刺客就是某國使節派出的,那些刺客所使武藝…像北突…”
圖門一聽這話急了:“豐邑侯,你敢賴我北突?”
薑遠卻不理,又看向格桑仁次:“也有點像黨西秘術…”
格桑仁次笑道:“薑兄,話可別亂說…”
薑遠又看向藤原次郎:“嗯,也有點像扶桑忍術…”
藤原次郎臉色微變,卻並不言語,連一絲慌亂都沒有,薑遠都佩服這貨的定力。
薑遠略過藤原次郎,看向高麗等國的使節:“也有點像手搏之術…”
高麗、白濟、新邏的使節聞言同時而怒,因為這三國都是緊挨著的,手搏之術為這三國主流派武技。
薑遠這一句話就將這三國使節全列成了被懷疑的對象。
薑遠捧著官帽又對趙祈佑道:
“陛下,明麵上的證據也無需查了,臣自請辭爵,如此一來,臣就是一介白身,代表不了大周,也代表不了大周官員,隻是一個普通百姓。
刺客刺殺我的家人,那便是與我的私人恩怨,我就不需要什麽證據了,隻要有懷疑就行!”
薑遠頓了頓,聲音冰冷起來:“如若我報複錯了人!陛下也可以下旨緝拿我,砍我的腦袋。
但若朝庭一日沒能緝拿住我,我便按我懷疑的對象追殺下去!
我大周乃禮儀之邦,又以孝為先,傷我家中長者之仇不報,何以為孝。”
這話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薑遠這是要耍無賴了,那豈不是隻要被他懷疑上的,都有被刺殺的風險。
就連荀封芮都覺脖子直冒寒氣。
先不說薑遠與上官沅芷本身就是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鶴留灣本身就有高手。
前太子趙弘安派人數次襲殺薑守業,都被一個劍客擊退,那種高手都能為薑遠所驅使,要殺個把人不要太簡單。
各國使節也麵麵相覷,圖門與格桑仁次實實在在的見識過薑遠的實力的,絲毫不懷疑薑遠能否做到。
藤原次郎更是生出一股寒意,他的體會更深,畢竟像井上麻野這等刀術大師都栽了。
藤原次郎甚至懷疑,薑遠本身就是一個武藝高手。
高手化身成刺客,誰能防得住。
一眾使節皆有些驚慌,又各自暗恨那指使刺客之人,如今這火燒到了所有人頭上。
隻要自己在燕安一天,那豈不就是把頭伸在豐邑侯的刀下?
更要命的是,薑遠要以平民的身份報仇,便是真殺了各國使節,也不會牽連到大周朝廷。
他們若被枉殺,討理都沒地方討,頂多讓自己的王庭向大周施壓,抓住凶手砍了腦袋給個交待就完事了。
且不說到時大周皇帝會不會真抓薑遠,就算真抓了,這些使節的命不也早沒了麽,那頂什麽用。
趙祈佑摸著下巴歎道:“豐邑侯有如此孝心實乃可嘉,在我大周為官為爵都是自由的,你想辭爵,朕也不能真攔著不讓。”
趙祈佑這話再次讓眾人震驚,他這麽說,不就是明擺著讓薑遠以平民之身報私仇麽。
荀封芮正想出來阻止,卻又聽得趙祈佑道:“但你屢立大功,朕實是不舍,且讓朕考慮個十天八天的。”
一眾他國使節聞言皆鬆了口氣,有十天八天的夠了,燕安不宜久待,還是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