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薑遠留下的話

字數:7408   加入書籤

A+A-


    趙祈佑此時才知道,皇權在勳貴士族的聯手之下,竟然如此蒼白無力。
    豐西府的官倉早不失火晚不失火,偏偏在趙祈佑下令征調糧食壓製糧價的第二天失火,是個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
    這已經不是高價糧賺多賺少的錢財問題了,而是上升到了權力的博弈。
    趙祈佑想將皇權攥攏在手中,做到真正的言出法隨,這就不可避免的,觸碰到了勳貴士族的話語權與實際利益。
    此時明麵上是在為救災平糧價,而背地裏,已是皇權與士族的正麵交鋒。
    “於坤川!”
    趙祈佑雙手緊握,指關節咯咯作響,低聲吼道。
    暗夜使都尉於坤川,像個鬼一樣閃現而出:“臣在!”
    趙祈佑額頭青筋凸起:“派出得力暗夜使,一部分前往豐西府,調查官倉失火之事!你親自前往,持朕密詔,見官大三級!授你先斬後奏之權!”
    於坤川神色一凜,趙祈佑自登基以來,隻發過兩次雷霆之怒。
    第一次,是在薑遠失蹤後,趙祈佑遷怒禦史大夫阮棋芳。
    第二次,便是現在。
    “臣,遵旨!”於坤川躬身接了旨意。
    趙祈佑覺得還不夠:“一旦查實,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殺幹淨!
    再派出暗夜使,監察京中百官,朕不管你用什麽辦法,給朕查出主謀!
    否則,他們還以為誰都可以騎朕頭上!”
    趙祈佑心底的戾氣滔天,也從此開啟了他的鐵血帝王之路,在與勳貴士族爭鬥的路上一去不複返。
    於坤川剛剛退下,傳禮太監匆匆來報:“陛下,工部侍郎萬啟明、縣男沈有三覲見。”
    趙祈佑穩了穩心緒:“宣!”
    不多時萬啟明與沈有三匆匆進得禦書房,行大禮而拜:“臣,萬啟明、縣男沈有三,拜見陛下。”
    趙祈佑看向萬啟明,關心的問道:“不必多禮,萬愛卿,你身子未好利索,朕不是準你休沐一個月麽。”
    薑遠被水卷走一事,趙祈佑也曾遷怒於萬啟明,但冷靜下來後,想想此事也怪不得他。
    再者,薑遠不在,煉鋼坊還要繼續建,趙祈佑還指望著煉出新鋼,以造更好的火槍。
    所以,趙祈佑不僅沒有太多責難萬啟明,還以他護壩有功,行了封賞。
    萬啟明經過半個月的休養,臉色依然蒼白,想來薑遠就在他眼前落水,而他卻無能為力,心中積壓的愧疚久不消散。
    心中有了心病,即便鍾瑤用盡藥石,也無法將萬啟明醫成像往常一樣,動不動就咳嗽不止。
    萬啟明輕咳了一陣:“臣已好許多了,謝陛下關心。”
    趙祈佑又看向沈有三,心中卻是有些不喜。
    沒有別的原因,隻因為趙祈佑剛被勳貴士族將了一軍。
    而沈有三雖然不販糧,但他不僅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賈,同時也是勳貴士族中的一員。
    趙祈佑本能的將他與那些抬高糧價,發災民財的糧商劃上了等號。
    趙祈佑陰惻惻的說道:“沈有三,你是為何而來?難不成,是受了那些被抓的糧商的委托,來找朕求情來了?”
    沈有三腰彎得極低,眼神看著地麵:“陛下,有三是為您分憂而來。”
    趙祈佑似笑非笑:“哦?你一個商賈,能為朕分什麽憂?”
    萬啟明連忙搭話:“陛下,臣與有三聽聞豐西府糧倉失火,特來獻策。”
    趙祈佑臉色一寒:“豐西府官倉失火,朕也是剛知道,你們從何得知?”
    萬啟明答道:“陛下,您可能還不知曉,如今滿燕安都知道了豐西府官倉失火,聚集在城內外的災民,已有失控之勢。”
    趙祈佑聽得這話,牙齒咬得咯咯響,災民與他這個帝王居然同時知曉豐西府官倉被燒之事,是哪些人散播的消息還用說麽。
    原本趙祈佑發下詔告安撫災民,言說豐西府的糧食不日便至。
    又讓張興開了燕安官倉低價賣糧,並在城外設粥鋪,勉強穩住了局麵,災民也眼巴巴的盼著豐西府的糧。
    現在被人將豐西府官倉失火的消息散布出來,災民不失控才有鬼了。
    士族的反擊迅猛無比,不但燒了豐西府官倉,讓趙祈佑無糧可用,還利用災民倒逼於他。
    萬啟明見得趙祈佑怒色滿臉,奏道:“陛下,如今已到了危急之時,趁著戶部官倉還有糧,局麵還可控,必須盡快調來糧食才行!”
    趙祈佑沉聲道:“最近的豐西府官倉失火,百萬石糧食付之一炬,恐怕朕再從其他地方征調糧食,也是來不及。”
    萬啟明道:“非也!關於糧價飛升之事,臣與豐邑侯在小李莊時曾談起過,豐邑侯留有對應之術!”
    趙祈佑聞言精神一振:“明淵留下了什麽話!快說!”
    萬啟明麵露悲泣之色:“豐邑侯在放水淹麥田時,承諾村民不會讓他們餓肚子,臣閑提了一句,說若是多地受災,恐是糧價飛漲,有錢都不好使。
    豐邑侯說,濟洲有造好的明輪船二十艘,誰抬糧價誰死!
    臣認為,豐邑侯此言必有深意。”
    趙祈佑摸著粗糙的胡渣子,眉頭緊鎖:“明淵這話是何意?唉,若是他在…”
    薑遠落水已過去了半個月,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任誰都明白他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隻是沒有人願意說出來,依然帶著僥幸的期盼罷了。
    萬啟明也歎了口氣,隨後正色道:“臣隨在豐邑侯身邊甚久,知他品性,他定然不會信口開河。
    所以臣查閱了輿圖,再結合明輪船的行駛速度,若從楚州明陽湖走水路往東南入長江,可直抵山南東道的江陵、江夏等地,那裏自古以來就是魚米之鄉!”
    一語驚醒夢中人,趙祈佑連忙讓太監取來輿圖,翻開一看,喜道:“明淵大才!若用明輪船走水路從山南東道運糧,一月可往返!”
    趙祈佑欣喜之餘,又悲從心起,薑遠隻留下一句話,便解了他的危難,可薑遠卻是不在了。
    如若薑遠在,他又何至於被一眾朝官要挾,又怎會被勳貴士族的連招打得無還手之力。
    想至此處,趙祈佑竟泛起了淚花,恨蒼天不公奪他良臣。
    沈有三此時才說道:“陛下,為防豐西府之事在山南東道再現,有三願出麵前往江夏、江陵收糧!
    陛下可派人前往山南東道開取官倉之糧,有三在暗中收取民間之糧,咱們兩手準備,以保萬無一失!
    有三保證,我收的糧不管多少錢一鬥,均按三十文之價,售於戶部!”
    趙祈佑聞言大喜:“有三,你之良苦用心,朕心甚尉!若此事成,朕絕不會虧待你!”
    沈有三連忙躬身:“謝陛下,有三定當盡心盡力!”
    趙祈佑坐上龍椅之後,與沈有三的私下情分便不多了。
    此時沈有三主動站出來,又讓趙祈佑想起當初開設鹽業總司時的情景來。
    那時候趙祈佑還是個透明皇子,與薑遠、沈有三一同共克艱難辦起了鹽業總司。
    因鹽業總司的成功,才讓他有資格來爭皇位。
    如今無法破局之時,又是昔日的兄弟趕來相助,隻是曾經的三人組,已剩得他二人了。
    而此時的沈有三,其實是十分畏懼趙祈佑的,做為一個精明的商賈,他深知兄弟情分在皇權麵前不堪一擊。
    沈有三與薑遠是有兄弟情誼,至於與趙祈佑的情誼麽,那都是過去式了。
    他之所以要來幹這種賠本買賣,與什麽兄弟情誼一點沾不上邊。
    但如果他成功將糧食從山南東道帶回來,會不會被加封爵位不敢說,但很有可能成為皇商,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別的勳貴士族與趙祈佑對著幹,沈有三卻是看中這裏麵隱藏的機會。
    沈有三此舉,既不太過靠近趙祈佑,又表了忠心,雪中送炭的回報,是難以想象的。
    人無時無刻不在成長,曾經年少輕狂把酒言歡的三人組,都有各自的得失算計,或出於主動,或出於被動。
    趙祈佑當即下旨:“萬啟明、沈有三聽旨…”
    萬啟明卻道:“陛下,您若派臣去山南東道,臣不願往。”
    趙祈佑一怔:“為何?”
    萬啟明微低了頭:“臣還有更重要的事做,豐邑侯為護壩而落水,皆是臣之過,如今豐邑侯未回,臣自當要建好水壩…”
    萬啟明說著眼哐紅了起來:“想來豐邑侯也是想水壩快點建成的,他不在,臣當完成他之心願!
    再者,城外聚集了大量災民,燕安四門已閉,災民盡皆流向豐邑縣,鶴留灣已是災民齊聚。
    這麽多災民聚集,已有起溫疫之象,豐邑侯府的三位夫人已在全力救助災民,書院學子也根據他留下的治疫手冊在防疫,臣又豈能在此時離去。
    當初豐邑侯曾說,救災民不能單純的發糧…”
    趙祈佑聞言,重歎了一口氣:“沒錯,明淵的確這麽說過。”
    萬啟明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豐邑侯說以工代賑,讓災民靠自己動手掙活路,可飽災民,可防民變。
    臣需要盡快趕回小李莊,接收災民,讓他們有活幹。”
    趙祈佑深吸一口氣:“明淵不愧大才,所有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如此,便讓沈有三與樊解元的水軍,前往山南東道!”
    “沈有三聽旨!”
    “有三在!”
    “著你即刻趕往濟洲與樊解元會和,你二人秘密趕往江陵郡,一個月內,朕要見著兩百萬石糧食!”
    就在趙祈佑與沈有三、萬啟明相商對策之時,往日裏平靜的鶴留灣,卻在盡最大之力安置災民。
    無數災民被攔截在豐邑縣,做為豐邑縣最富饒的鶴留灣,便成了災民們的聚集地。
    無數拖老攜幼的災民向這裏聚集,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見著或坐或躺,眼神空洞表情麻木的災民。
    這些災民,隻有在侯府布粥的時候才會有些許情感,動作才變得麻利。
    這麽多災民聚在這裏,給鶴留灣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各種問題也隨之出現。
    小茹、黎秋梧自那日被上官雲衝強行帶回來後,一度悲傷不可自製,每日裏都如行屍走肉。
    隻有上官沅芷強撐著主持所有事務,安撫家中老人,照顧幼子,如今還要分出精力安置災民,原本俏美的臉頰,已瘦得不成人形。
    “夫人,府中的糧食不多了,再施粥的話…”
    胖四憂心忡忡的來報。
    上官沅芷柳眉輕皺:“粥要施的,災民們到了鶴留灣,總不能看著他們餓死,這樣吧,將每日二頓粥改成一頓,將粥煮稀一些。
    另外,府內所有人的夥食皆也減至一餐,隻要熬到朝廷的賑災糧下來就好了。”
    胖四蠕了蠕嘴:“小的們可以少食,但夫人您與二夫人、三夫人不行啊!您們這些日子都沒怎麽吃東西。”
    “老夫人與公爹那裏要照顧好,我等無妨事,夫君若在,肯定也會這般的。”
    上官沅芷轉了身,似乎看見薑遠從書房中走出來,正對她柔柔的笑。
    一陣微風吹過,吹動著書房前的桃樹枝葉輕輕晃動,卻哪裏有薑遠的影子。
    上官沅芷臉上又滑下淚來,薑遠不在,她隻能堅強。
    此時,黎秋梧緩步而來,一雙杏目腫脹不堪,一個原本英姿颯爽的女俠,如今仿佛風都能將她吹倒。
    上官沅芷柔聲說道:“師妹,你怎麽出來了?你受了風寒,當要好好休息才是。”
    黎秋梧輕搖了頭,嗓子依然還有些啞:“姐姐也定然極累,卻未曾歇息,妹妹也想幫姐姐分憂。
    夫君未回,我又怎能臥榻安睡,我想明白了,不管夫君何時回來,他不在,我們就要守好這個家。”
    上官沅芷輕握了黎秋梧的手:“府外之事,我應付得來,你回去照顧娘親與公爹。”
    黎秋梧再次搖頭:“娘親與公爹,有小茹在照應,如今村中災民甚多,正是共渡時艱之時,我怎能看姐姐一個人勞累,夫君若是知道了,會怪我的。”
    兩女正說著,侯府之外卻是傳來陣陣吵鬧聲,以及胖四的怒喝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