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逃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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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村民聽得衙差班頭這話,一些年輕的村民臉露憤色,周小魚與瘦猴、賴狗更是將牙咬得咯咯作響。
淮州府大麵積受了洪災哀鴻遍野,死了不知多少人,失了家園的百姓轉眼之間成了流民。
瀧河縣縣城裏的糧價飛漲,據說已漲至五百文一鬥,在路邊賣兒賣女的人不計其數。
而淮州府卻一直不開官倉賑災,災民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已是到了崩潰的邊緣了。
現在還要讓受了災的百姓去修河堤,這擺明了是要村民們去死了。
“官爺,修河堤給吃的麽?”一個年輕的村民弱弱的發問。
若是修河堤給口吃的,那這河堤也不是不能修。
衙役班頭嘲諷道:“你們想屁吃呢!服徭役是爾等本分,還想要吃的!如今大災,賑災的糧都不夠,哪有你們吃的!自帶幹糧去幹活!”
“官爺饒命啊!”
一眾村民聽得這話,不由得哭嚎起來,他們本就連野菜都沒得吃了,還要服徭役,這還有天理麽。
周小魚已是雙目圓瞪,雙拳握得指關節發白,若不是顧忌妻兒,此時早就上去拚命了。
這班衙役也不再管村民怎麽個想法,冷聲道:“爾等記好,明日去江堤上報到!老子還要去下一個村,沒時間與你們磨嘰!”
一眾衙役揚了揚馬鞭,騎了高頭大馬揚長而去。
曬麥場上一時鴉雀無聲,良久之後,人群中響起一聲哭嚎。
接著更多的村民也跟著嗚咽起來,哭聲漸大,如同遠處沄瀧河裏奔騰的流水。
這是絕望的控訴之音。
靠在石磨上的薑遠也是憤怒至極,淮州府的府尹這麽幹,當真是百死莫贖。
但他現在卻是什麽也做不了,無力感同樣也深深的籠罩著他。
剛才薑遠也有想過,向這些衙役亮明身份,畢竟這些衙役是識字的。
但隨即又想到,這些衙役鼻孔朝天凶神惡煞,隻怕自己亮明了身份,他們也不會信。
現在自己這副模樣,與村中的災民沒有任何區別,誰會覺得他是一個侯爺。
再者,那衙役班頭先前還抽了薑遠一馬鞭,就算就些衙役相信他的身份,恐怕也會像以前肅江縣的蔣平呂一般,為了自保而謀害自己的性命。
畢竟用馬鞭抽打王侯,九族腦袋都得不保。
曬麥場上的村民漸漸散去,薑遠也在瘦猴與賴狗的攙扶下回了周小魚家中。
而周小魚卻是不知去向。
“猴官兄弟,你不是咱們村的人,不如你自個逃了吧。”
瘦猴唉聲歎氣的讓薑遠趕緊走,留在這裏即便不餓死,也會被抓了丁。
薑遠搖了搖頭,此時他腿腳不便,又能去到哪裏。
瘦猴見得薑遠搖頭,又歎道:“唉,其實你走與不走也沒什麽兩樣,府尹那個狗官為了不讓災民往別處逃荒,封鎖了淮州府內所有要道,想出去難如登天。”
薑遠很想問問瘦猴,淮州府尹江竹鬆為什麽要這麽幹。
按常理來說,淮州府受了這麽大的災,不應該先全力賑災才對麽,為何又不準災民們逃荒?
如今河堤塌了,洪水早就淹了農田,此時這麽著急修河堤又是為哪般?
隻可惜薑遠的嗓子發不出聲來,瘦猴等人又不識得字,又如何問得了。
再者,即便問了,瘦猴他們隻是一些普通村民,又怎會知道府尹大人為什麽這麽幹。
薑遠無力的躺倒在床上,看著周小魚的媳婦雲娘,在火堂前守著一個瓦罐熬野菜湯。
她的女兒蘭兒蹲在一旁,眼睛緊緊的盯著瓦罐裏的菜湯,使勁咽口水。
天色將夜,茅草屋中沒有燈燭,隻有火堂裏燃燒的木柴發出的微光,照在雲娘與蘭兒那瘦削的臉上,忽明忽暗。
天完全黑下來時,周小魚回來了,身後還跟了十幾個年輕的村民,以及白天來過的山叔。
一群人圍坐在火堂前,都皆有些沉默,隻有蘭兒大口喝野菜湯的聲音。
“小魚哥,咱們現在怎麽辦?”
一個年輕的村民打破了沉默。
瘦猴也道:“大哥,咱們不能等死啊!官府就是想逼死咱們!”
周小魚偏頭看向山叔:“叔,如今隻有一條路了,你同意麽?”
山叔看著火堂中漸漸熄滅的火焰:“你是想落草?”
周小魚點點頭,咬牙道:“狗官不將我們當人,不落草也是個死!”
賴狗小聲道:“大哥,現在淮州遍地災民,咱們落了草又能去搶誰?咱這一片地,地主老財倒是不小,但他們都是高牆大院,又有家丁護衛,咱們也搶不了!”
賴狗這話又讓眾人一陣沉默,他說的一點沒錯,如今到處是災民,遇上了誰搶誰還不一定。
單憑他們這十幾個走路都打漂的村民,恐怕連地主老財家的院牆都翻不進去。
周小魚深吸一口氣:“即便落不了草,咱們也要逃!留在村中就是個死,修河堤也是個死,咱們往汐山逃,就是挖草根也好過死在這!”
一眾年輕村民互相看看:“好,咱們現在就逃!”
山叔卻是有些猶豫:“汐山距咱們這四五十裏,咱們村中的家人老小怎麽辦?如果被官府抓回來,咱們都得完。”
周小魚沉聲道:“現在還怕那麽多幹做甚?村中的老小一起逃了便是!”
山叔沉吟良久,終於點了點頭:“那好,現在就走!”
一眾村民散去,瘦猴與賴狗也各自回家,周小魚與雲娘也忙著收拾東西。
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破爛的茅草房中,連一件多餘的衣衫都沒有。
周小魚將一把柴刀別在腰間,又將那把缺了口子的菜刀讓雲娘拿了,這才想起來床上還躺著個薑遠。
“猴官兄弟,咱們要往汐山逃,你如願意跟我們一起,那便就一起,不願就自行離去。”
薑遠忙點了點頭,此時肯定要跟著一起走,留下就是等死。
亥時時分,盤聚在天空的陰雲徹底散去,皎潔的月光灑滿整個大地,周家村的村民們就著月光,扶老攜幼的往村外逃去。
賴狗拖了一輛板車,讓薑遠與他的瞎眼老娘,周小魚的女兒蘭兒坐在上麵,在滿是淤泥的村道上緩慢前行。
借著朦朧的月光,薑遠隱約看見道路兩旁的淤泥中趴伏著一些,似人形的腫脹之物,陣陣惡臭隨風飄蕩,聞之令人作嘔。
薑遠跟著周家村的村民們一路逃來,上得官道後,發現官道上逃荒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皆是往汐山方向。
薑遠剛才聽得賴狗的瞎眼老娘說,汐山在沄瀧縣與朱武關的交界處,到了那裏,即便是挖草根,也是能活命的。
如今這麽多人往汐山跑,顯然這些災民與周小魚等人想到一處去了。
隻是這麽多人,恐怕汐山的草根早被挖沒了,因為汐山其實並不大。
在官道上又行了二十裏後,突然前麵的災民慌亂的往回跑,還伴隨著哭喊與驚叫之聲。
“不好!前麵有衙差攔路抓人!”
瘦猴從前方的災民隊伍裏慌亂的跑了回來,大聲叫喊。
周家村的村民頓時慌成一團,調了頭便往回跑。
但此時已經晚了,前方官道上一片火把閃動,幾十個衙差與數百穿著鄉軍號衣的兵卒,像趕羊一樣,將眾多災民往一處趕。
災民們叫喊著四散而逃,又怎跑得過這些衙差與鄉軍,除了少數災民跑了出去,大部分人都被圍住了。
賴狗也想跑,奈何他板車上拉著薑遠與他的瞎眼老娘,還有一個蘭兒。
慌亂之下,賴狗拖著板車調頭時,車輪卡在一個泥坑之中,卻是怎麽也動彈不了。
賴狗大急之下用力拖拽,誰料想板車一歪,整輛車翻下路麵去,薑遠與賴狗的瞎眼老娘,蘭兒齊齊摔下路邊的高坎。
“娘!”賴狗站在官道上大喊一聲就要往下跳。
就在此時,鄉軍已衝了過來,一刀鞘砸在賴狗的腦袋上,將他打翻在地。
而周小魚與雲娘見得板車翻了,大急之下也要下土坎尋蘭兒。
但此時他們哪還下得來,如狼如虎的鄉軍將他們一圍,二話不說就是一頓打。
周小魚與瘦猴想反抗,回應他們的卻是更猛烈的拳腳。
啞巴雲娘啊巴阿巴的叫喊著,死死趴在周小魚身上,將他護住。
而摔下土坎的薑遠隻覺腦袋疼痛不已,伸手一摸後腦勺,粘粘糊糊的還有腥味,大概率是腦袋撞石頭上了。
薑遠強忍著疼痛,低頭一看,六歲的蘭兒摔在自己懷裏,卻是已經暈過去了。
賴狗的瞎眼老娘則摔在離薑遠一尺來遠的地方,腦袋下已是血流一地了。
薑遠伸過手去一觸賴狗老娘的鼻息,卻是發現她已沒了呼吸。
此時官道上大亂,慘嚎聲與哭喊聲四起,瘦猴與周小魚已被打得昏厥了過去,雲娘也被人踹翻在地,額頭鮮血淋漓。
此時,衙差中走出一個穿著皂色衣衫的小吏來,冷聲道:“好一群刁民,今日才向爾等傳達府尹江大人修築河堤之令,你們竟敢跑?縣令唐大人早有預料了!”
一二千的災民哭喊著跪倒在地,求道:“官爺放過我們吧,我們實是快餓死了…”
那小吏哼道:“你們就是餓死,也要給我死河堤之上!”
災民們聽得這話,一些人慢慢站起身來,眼中的戾氣慢慢浮現,吼道:“鄉親們,這些狗官不讓我們活,咱們與他們拚了!”
那小吏聞言臉色一變,喝道:“誰敢!”
此時的災民已是退無可退,更多的人站了起來。
衝突就在片刻間爆發,災民們一擁而上,朝圍堵他們的衙差與鄉軍衝去。
那小吏見得這麽多災民要拚命,厲聲喝道:“他們要造反,格殺勿論!”
數百鄉軍與幾十衙役抽刀的抽刀,舉槍的舉槍,可憐這些災民隻有怒火,卻哪有力氣,頓時慘嚎聲一片。
薑遠在土坎下看得目眥欲裂,這些畜牲竟朝災民下死手。
此時蘭兒突然醒轉,張嘴便要哭,薑遠連忙捂住她的嘴,此時若發出聲響,他與蘭兒都會沒命。
“老子定要滅爾等九族!”
薑遠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浮起,在心底怒吼一聲,抱著蘭兒悄悄往荊棘裏鑽。
一柱香之後,官道上的慘嚎之聲漸漸平息,眾多的災民身首異處,在官道上躺了一片。
還許多不敢反抗的災民跪在官道上,已被嚇破了膽,哪有半點反抗的勇氣。
那小吏用手捂了口鼻,冷聲道:“一群刁民還想造反?!將這些剩下的刁民,押去河堤修堤!”
一眾鄉軍上前,揮舞著滴血的刀,喝道:“麻溜的走!”
先前被打暈過去的周小魚與瘦猴、賴狗等人,卻是逃過了剛才的死劫,此時悠悠醒轉,見得官道上死了這麽多人,急忙各自尋找自己的親人。
雲娘見得周小魚醒來,流著淚撲了上去,兩人緊緊抱在一起,見得彼此都還活著,不由得哭出聲來。
一個衙役見狀,一腳將周小魚踹翻在地,兩個鄉軍拖了他便走。
“幹什麽!放開我!”
周小魚死命掙紮,卻被一個鄉軍一拳打在肚子上,將他打成了一隻大蝦:“不想死就去修河堤,否則你的下場跟他們一樣!”
周小魚與瘦猴、賴狗,以及更多的男性災民,就這般被強行拖走。
雲娘哭著想要上前阻攔,卻被衙役一腳踹翻了出去,腦袋一偏也不知是死是活。
“雲娘!”
周小魚見得雲娘被踹翻,使勁掙紮大吼,迎來的卻又是一陣拳腳。
衙役與鄉軍,押著上千的災民漸漸遠去,清冷的月光照在官道上的屍首,以及嚎哭的老弱婦孺身上,淒慘無比。
薑遠瘸著一條腿,抱著蘭兒爬上來的時候,見得這幅慘景,不由得怒吼之聲。
“淮州府尹!沄瀧縣令,你們給本侯等著,本侯不滅你們十族,我薑遠便枉為人子!”
目光空洞的蘭兒聽得薑遠的吼聲,雙手抱了他的脖子,哇哇大哭起來。
薑遠此時才發現,自己能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