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高聳宮牆間，白昭跟在虞朝恩後麵，沉思薑千秋此時召見自己，究竟是何用意。
    眼下已然來到宵禁時刻。
    天上孤月高懸，亮堂堂灑下一地冷霜。
    巍峨宮城寂無人聲，慘白小徑上，明明是兩人行走，卻僅有一道腳步聲。
    再加上偶爾傳來的夜梟鳴啼……
    都說深宮朱閣怨沉沉，此刻這一幕確實容易讓人無端端心頭發毛。
    當然，白昭作為陸地神仙，他才不怕什麽神神鬼鬼之類的東西。
    而且虞朝恩這老太監走路沒聲，他之前就見識過，也沒啥可稀奇的。
    隻是……
    “虞公公，這不是去禦書房的路吧？”
    眼瞅著頭前引路的老太監越走越偏，白昭不禁皺眉輕聲發問。
    這是要幹嘛？
    把他帶到僻靜處，然後秘密處決？
    “咱家有說咱們是要去禦書房了嗎？”
    虞朝恩腳步未停，尖細嗓音更是聽不出喜怒。
    但這聲反問，卻明顯不是什麽好兆頭！
    而此時白昭雖有些微醺，思緒沒有平時那般靈敏，可也聽出了不對勁兒來。
    於是，他定了定神，又問：“那……咱們這是去養心殿？”
    然而這次，虞朝恩卻不再回答，隻專心一路將他引至……禦花園！
    夜晚的禦花園，完全不似白日裏的花團錦簇，爭奇鬥豔，反而在慘白月光的照耀下，顯得鬼氣森森！
    樹影婆娑，張牙舞爪！
    白昭跟著虞朝恩繼續往裏走，眼角餘光掠過此等景象時，突然就想起一則大乾皇室秘聞。
    說是，這禦花園的奇花異草之所以長勢喜人，全是因為這地底下，葬滿了「人肥」……
    白昭驀地有些緊張，微醺酒意化作滴滴冷汗，頃刻間一掃而空！
    不過，不是因為這個地方陰氣重。
    而是……乾皇見他的地方，居然就是之前他和薑無雙待過的涼亭！
    這，莫非我暴露了？！
    見到涼亭中枯瘦背影的瞬間，白昭腦海裏幾乎是下意識的浮現出了這個念頭。
    這一刻，白昭清楚的知道，事實若果真如此，那今夜這場召見，絕對來者不善！
    不過同時他也明白，萬事最忌疑慮過多，自亂陣腳。
    乾皇這老狐狸也最擅使詐！
    眼下情況未明，他不宜輕舉妄動，還是先看看乾皇怎麽說為好……
    念及此處，白昭不等虞朝恩稟報，便當先朗聲請安道：
    “外臣，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
    他這聲請安音調不低，話音方落，便撲棱棱驚起樹叢中一群寒鴉。
    啞啞——
    寒鴉啼喪，其聲不祥！
    涼亭中，那道背影直到這時才如夢方醒似的輕輕一震，旋即轉身回望白昭，微微頷首道：
    “來啦？真人不必多禮~咳咳……”
    猛咳了兩聲，乾皇揮手屏退神色擔憂的虞朝恩，緩了緩，又朝低頭目視腳尖的白昭語氣和藹道：
    “朕聽說，這幾日真人同朕那長女情投意合，感情日篤，真人如今還一直自稱外臣，生分了些~”
    “若不介意，真人也同無雙一般，喚朕一聲父皇如何？”
    薑千秋這話的分量可謂皇恩極重！
    還沒成親，就允許白昭叫父皇，這話若叫旁人聽了去，隻怕是要羨慕死他！
    隻可惜，白昭對此絲毫不覺恩寵。
    喵的，糟老頭子壞得很，想當我爹？
    要不你問問老白同不同意呢？
    “陛下隆恩，外臣實在惶恐，然禮不可廢，萬萬不敢僭越~”
    白昭頭也不抬便婉拒了。
    見此，薑千秋眼瞼半斂，眯起眸子定定看著白昭默了一瞬。
    過後，他倒也沒強求，隻衝白昭招手道：
    “真人不願便罷了，來……咳咳，到朕的近前來~”
    這要求白昭沒理由拒絕，隻得抬頭邁開腳步向薑千秋走去。
    隻是他剛一抬頭，腳步就瞬間一僵！
    因為……僅短短一日不到，薑千秋的外貌就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隻見這位大乾最尊最貴之人，此時滿臉皺紋，頭發全白，眼眸晦暗渾濁，佝僂身軀之上，纏繞著濃濃死氣！
    “陛下！您這是……”
    白昭看著明顯沒幾日好活的薑千秋，瞳孔驟縮，失聲驚問！
    然而薑千秋的反應卻很是平淡。
    “咳咳……真人這還看不出嗎？朕怕是大限將至啦~”
    他語氣平靜，就像是一名看淡了生死的正常老人一樣。
    知天命不可違而欣然受之！
    他的表現太正常了，正常的有點詭異！
    白昭才不會天真的以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種話能適配在他的身上。
    在心裏默默將警惕拉滿，白昭斂去震驚之色，抬腳來到涼亭中假意關心道：
    “陛下乃是天子，得天意庇佑，自當逢凶化吉，枯木逢春~”
    “嗬嗬…咳咳…”
    薑千秋笑了起來，旋即毫無架子的拉住白昭的手臂，“真人怎麽也學起那些個阿諛奉承之輩了？”
    隨後，他見白昭張口欲言，當即擺了擺手，又道：
    “咳咳……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朕的身體，朕自己心裏有數……”
    “枯木逢春？難如登天呐~”
    “………”
    白昭抿了抿唇，沒接話。
    事實上，他就是想救乾皇都做不到。
    牽絲毒是一種慢性毒藥，僅是下毒，就需三年，千日不得中斷！
    如此苛刻的條件，那效果自然是極其恐怖的！
    牽絲毒為何無解？
    就是因為它早就在這上千日夜中，深入肺腑，散進靈魂深處！
    如附骨之疽一般，牢牢攀附在宿主的性與命之上！
    直到宿主被吸幹！
    然後，它們就會逃離。
    抽絲似的，勾帶著宿主的靈魂碎片，還有壽元精華，逃離他的身體！
    就像癌細胞，病毒！
    所以，中了牽絲毒的人，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無法再繼續供應它們所需，才會死去。
    白昭的心頭血，的確蘊含著龐大的生命精氣，但卻是無源之水，治標不治本。
    他就算把所有的心頭血都給了乾皇，待得被吃空後，乾皇還是難逃一死！
    再說了，白昭憑啥犧牲自己救薑千秋？
    他腦子又沒壞，更沒那麽偉大！
    而薑千秋見他沉默不語，竟什麽都沒說，反而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問道：
    “真人對詩詞可有研究？”
    “啊？略懂皮毛。”
    這老狐狸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一直不說正事，白昭差點沒跟上他跳躍性的思維。
    有道是說多錯多。
    在沒弄懂這老狐狸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之前，白昭隻能少說多思！
    然後他就聽到。
    “說起這個，朕倒是突然想起白家那小子了……咳咳，那小子是個人傑，號稱詩仙下凡……唉，倒是可惜了……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