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伊一步一步走上天梯。
    人類死亡後，消失的最後一個感官便是聽覺。所以，他聽到了譚一凡在他耳邊的絮絮叨叨。
    淩司沒死。
    淩司是故意的，或者那些人是故意的。他們就是想讓他看到這個錄像。
    既然那些人那麽厲害，偽造一個錄像不是輕而易舉的嗎。
    誰知道這個錄像是真是假。
    宮伊在這之後就想通了。
    為什麽要放給他們看？因為要把他引過去。
    引到哪裏？00會帶路。
    然後呢？把他帶過去之後呢？那些人要做什麽？
    殺了他？羞辱他？還是別的什麽？
    宮伊踏上了最後一節階梯。
    ……
    柒把自己的身子凝結成實體，落在02旁邊，他的表情很恐怖，寒著臉任由自己被砍掉的手生長出來，他看著自己新長出來的手，習慣性捏了捏，伸手握拳再伸手，最後哼了一聲甩了一個黑刃出去，旁邊的建築被打碎。
    02冷漠看著，“都說過了，人類是養不熟的。你這個習慣要改了……”
    他的手上依舊盤著一節手骨。
    柒怎麽想怎麽憋屈，“用我送的刀殺我，那條狗可真知道怎麽能讓我傷心……”
    02抬眼看他，“傷心？不見得吧……”
    柒一頓，疑惑的看向02。
    “你養的這些寵物中，隻有這一個在傷了你之後還能全身而退。以你的性格，怎麽會讓他活著出去？”02雖沒說什麽奇怪的話，但怎麽聽都像懷疑。
    柒“嘖”了一聲，皺眉道，“是呢，怎麽就沒立刻弄死他呢。”
    “可能是因為，他是我最近比較喜歡的寵物吧。”
    02嗤笑，“你會跟你的寵物做愛？甚至你還是被上的那個。”
    “你以為你們的聲音很小我沒聽到嗎？”02走到柒旁邊，拍了拍柒的肩膀。
    02不明白，“怎麽你們一個個的都喜歡和人類攪和到一起。”
    “我不管你們怎麽演戲給我看，柒，你的那個寵物，還是別要了吧。”
    柒被02碰過的肩膀覆上一層冰霜，他寒著臉應了。
    老東西，要不是你從上麵看著，我還用得著演戲？
    柒心裏想著，麵上不顯，依舊是那無所謂的邪氣表情，他冷聲道，“不要了，要他死。那個忘本的狗東西。”
    02走到淩司的屍體旁邊站定，“他快上來了。”
    “也不知道這份見麵禮他喜不喜歡。”
    柒：喜歡，他喜歡到死了。
    “你讓我做的事我都做完了，我可以走了吧？”柒看著02冷漠道。
    02隨意擺了擺手。
    柒眨眼間就消失了。
    被冰雪覆蓋的神殿中央，淩司被凍成雕像的屍體還跪在那裏，02靜靜的站在旁邊，等著那個人走上來。
    宮伊踏上這個白雪皚皚的神殿，沿著被摧毀的痕跡往裏走。
    和光幕裏的一模一樣。
    他一步一步來到光幕最後消失前的場景。
    02甚至往旁邊讓了一步，把旁邊的屍體徹底讓出來，麵帶笑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整個神殿，隻有他們兩人一屍。
    宮伊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一瞬間崩塌。
    再怎麽去辯解，再怎麽騙自己，可當淩司的屍體擺在那裏時，一切都是無用。
    那個人甚至連逃避的機會都不給他。
    淩司就是死了。
    好壓抑，心髒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針紮了一樣，好痛，好想哭。
    宮伊淡漠的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那個屍體麵前的，他慢慢跪了下去，手摸上那冰冷的麵容。
    又冷又硬，他的手都快凍僵了。
    02看戲一樣站在旁邊，想要欣賞宮伊的表情。
    不過讓他失望了。
    宮伊的表情還是以往那樣，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像一副假麵。
    02不相信，猛的向前把宮伊的劉海毀掉。
    他看到了。
    那雙眼睛是悲傷的，是悲憫的，卻一滴淚都沒有。
    這不是他想要的！
    這個人應該崩潰大哭才對，應該抱著淩司的屍體像每一個失去愛人的人一樣心如死灰……
    而不是和這種看陌生人死去的眼神一樣！
    不是這種神的憐憫！
    02忽然想笑，他癱了一輩子的臉忽然揚起笑容大笑起來。
    “淩肆啊淩肆，你努力的這麽久！”
    “這個人還是不愛你！”
    “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其他人根本沒有區別……”
    “你看啊，這就是他們創造出來的完美。”
    宮伊淡淡反駁，“我愛他。”
    他已經要痛死了，明明身上沒有傷口，卻依舊感覺自己的心被淩遲，好像被一刀一刀片去血肉。
    “愛？”02笑道，“你愛每一個人類。”
    宮伊皺眉，“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
    這份愛不一樣的。
    是不一樣的啊！
    他能分得清楚……
    02蹲下身捏住宮伊的臉，揚手在旁邊瞬間造出一個等身的冰鏡。
    他捏著宮伊的臉強迫他轉過頭看向冰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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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你這是愛一個人的表情嗎？”
    鏡子裏的宮伊，眼神悲傷靜默，似乎在悲憫萬物，但是嘴唇上揚麵帶笑意。
    不倫不類。
    “你不愛他的，宮伊。”
    “你知道的，你不愛他。”02可憐似的理了理宮伊稍顯淩亂的頭發，“你隻是沒有了記憶。”
    “我來告訴你……”
    “肆殺了你很多次，因為他想要你愛上他。”
    “殘次品接近完美，被完美吸引，想要獨占。”
    “你就是那個完美。”
    “你愛肆，這份愛和其他的愛並沒有不同。你也愛其他人，你可以愛任何人……”被創造出來完美的神怎麽會不愛人類呢。
    “可你唯獨不會隻愛一個人。
    所以他囚禁了你，強迫了你，逼的你隻能以自殺來逃避。可你還是沒有其他情緒，你對他的愛還是沒有任何不同。”
    “後來，他抹去你的記憶，重新以人類的身份追求你，你……”
    02講著，看到宮伊毫無起伏的情緒，他停了下來，聲音也冷了下來，“你不信？”
    宮伊反問，“我應該信嗎？”
    02點頭，“你應該信的。”
    “因為這就是真相啊。不然你以為，為什麽淩司從來不和你說我們的事？也不讓你進入〈權位者的鑰匙〉？
    因為那裏麵，講的是你的事啊。”
    “你失去記憶前的一切，都在那裏。”
    “他們都說，〈權位者的鑰匙〉是我們建造的。可是不是啊，那是肆的禁地，那是肆用來保存你們回憶的地方。”
    宮伊把他仍然放在自己下顎的手挪開，“我不信你。”
    02搖了搖頭，“為什麽不信我？”
    他緊盯著宮伊，忽然笑道，“因為不相信自己不愛淩司？”
    “可這就是事實啊。”
    “你，就是不愛他。”
    “因為相信結果而去否定答案……我以為你是聰明的。”
    02站起身，“你死不了，所以我也不想做什麽無用功。”
    “把你叫上來就是想著，久別重逢，總要見上一麵。”
    “你要是真的不信我，可以自己去〈鑰匙〉裏看一遍。”
    宮伊隻是盯著鏡子裏自己的表情看，他上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試圖把它拉下來，但也僅僅過了一秒鍾便又揚了上去。
    02：他是真想殺了他，但是無論怎麽動手這人還是會複活，他也就不白費這個力氣了。
    算了，反正這次玩得也盡興了。
    02轉身就走。
    02離開，帶走了神殿的風雪。
    雪停了。
    宮伊還跪在那裏，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半晌……他的嘴角落了下去。
    他拂去淩司頭上落下的雪花，跪坐在旁邊，靠了上去。
    “我不愛你，淩司。”
    良久，宮伊又淡笑道，“怎麽可能不愛你……”
    “你好涼啊，我暖不了你了。”
    “你……”宮伊眨巴眨巴眼睛，“你……”
    他摸上自己的眼睛，一片幹澀，沒有一點淚意。
    “怎麽辦啊，淩司……”
    “我哭不出來。”
    “我明明，很傷心。”
    “我是真的很傷心啊……”
    “淩司……你理理我。”
    “你知道我怕什麽。”
    “淩司……”
    “我痛。”
    “……”
    除了宮伊的聲音，沒有任何回應。
    他終於抱住了他的愛人，墨綠色的眼眸除了悲憫，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情緒，那是哀傷悲痛，透骨酸心。
    “你快說，你是騙我的……”
    “你快告訴我啊……”
    屍體在這裏，他不得不信。
    他的淩司，真的死了。
    【宮伊，你把祂騙了過去】
    00飄了出來。
    宮伊抱著淩司的屍體，感受著屬於屍體的冰冷，沉默良久，“騙過去又怎麽樣？有用嗎？”淩司會回來嗎？
    【至少……騙過去了，祂會留下淩司的屍身】
    【你應該能想到，要是祂看出來你的情緒，他會當著你的麵毀掉淩司的屍體】
    有了偏愛的掌控者，也就不再完美。有了偏愛，也就有了軟肋。
    以往他的軟肋比他還強，現在……
    至少要護住他的身體。
    【宮伊】
    【你想複活淩司嗎？】
    宮伊一頓，喃喃道，“我的血對已經死掉的人不管用……”不過很快他抬眼，“需要我怎麽做？”
    【很簡單】
    【進入〈權位者的鑰匙〉，恢複記憶】
    【不過你也知道，恢複記憶之後，你會變成什麽樣子】
    宮伊又把淩司的身體往懷裏抱了抱，靜默良久最後自嘲一笑。
    “00，他都吩咐了你些什麽？”
    “現在這個局麵，他也想到了嗎？”
    “從進入副本遇到沙利葉之前，你就要我裝作被完全剝離了情緒的樣子，套出來了我的身份。剛剛，保下了淩司的屍體。現在，又讓我恢複記憶……”
    “00，我不是傻子。”
    【……我也沒當您是傻子啊】
    【而且，您的情緒確實在流失，又不是完全編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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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看您，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您現在離被完全剝離情緒也沒差多久了】
    【哎呀，還能害了你不成】
    00試圖蒙混過去。
    宮伊也隻是問了一句，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想別的了。
    他用神明的收納盒把淩司的身體裝了進去後，才踉蹌起身。
    被壓了很久的通關消息在這時候彈出。
    宮伊登出副本。
    【叮咚】
    【恭喜玩家宮伊通關副本〈墮神〉獲得積分x200，隊伍剩餘人數……】
    “掐了吧，我不想聽。”宮伊站在遊戲大廳的瞬間有些恍惚。
    感覺……好像過去了好久。
    【好的，積分足夠時，我會告訴您的】
    他看向了黑名單。
    淩司的名字已經被抹去了。
    死了。
    宮伊恍惚想。
    真的死了……
    他拖著自己的腿努力往前邁，他很疲憊，很累。
    宮伊慢慢走著。
    不經意間，他與一個陌生人對上視線。
    他遲鈍的反應過來，那個人好像看到了他的眼睛。
    哦，他在哭嚎，他在恐懼，他快被自己嚇死了。
    哦，他被係統抹除了。
    血花炸了他一身，黏黏糊糊的。
    對哦，他們兩個離得很近。
    “00。”
    宮伊終於反應過來。
    他的劉海被那個人毀掉了。
    00立馬把“遮目”給宮伊係上，順手把他的頭發弄了個好看的樣子，露出漂亮的眉眼。
    他回到闊別已久的房間。
    。
    看久了居然也覺得順眼了。
    隔壁的已經消失，變成了一個沒有門牌號的空房間。
    淩司的痕跡消失了。
    宮伊進到浴室，把道具中的淩司放了出來，他把淩司抱到浴缸裏，脫了衣服，放了水。
    他擦拭著淩司身上髒汙與血跡。
    淩司身上的冰被溫熱的水融化了，就連他冰冷的身體也漸漸回溫。
    仿佛他還活著。
    宮伊盯著淩司灰敗的側臉，動作溫柔的摸了摸。
    隻有臉還是冷的。
    00飄在半空中伸出爾康手：那個……稍微有點變態了啊。
    這是屍體，這是屍體啊！！！
    宮伊摸完淩司的臉，拿起放在旁邊的刀一下子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住手！！！！】
    【你想幹什麽？？！！！】
    00發出尖銳爆鳴。
    【你答應過淩司大人的！！！】
    【你不能這麽做！！！】
    宮伊把受傷的手放進水裏，水麵快速暈染出鮮豔的血色，直到把整個浴缸染紅。
    他道，“那你就讓他親自和我說。”
    00：這個……這個也是不能的啊。
    宮伊見差不多了，才把手拿出來，簡單拿紗布包紮一下，也不在乎還出不出血，就這樣坐在旁邊趴在浴缸邊緣，靜靜看著。
    “這裏太熱了……”
    “可淩司怕冷。”
    00瞬間就明白了。
    屍體不能長時間在常溫下儲存，會腐爛。
    可淩司畏寒，宮伊舍不得讓他受凍。
    所以，用自己的血蘊養，保證屍身不腐，也不用把淩司凍上。
    完美的解決方案。
    00：有時候痛恨自己的理解能力太強。
    它喃喃道。
    【瘋了，一個兩個的，都瘋了】
    這個那個喝骨灰的霸總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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