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不如歸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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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服上沾染的殷紅鮮血早已經幹結,呂岩緊緊地將赤霄抱在懷中,盤腿坐地,配著被積雪覆染的滿頭白發,瞧著尤為可憐。



    渾身血雪交融的呂岩正在大口喘氣,每一次呼吸間都像好像在撕扯著五髒六腑,眼角瞥見身旁麵帶苦澀的眾人,以及更遠處同樣滿臉悲傷的師兄朱厚聰。扯開嘴角,想笑的呂岩卻笑的比哭還難看。



    一隻手搭在了呂岩的肩膀上,此刻心亂如麻的少年順著手臂抬頭望去,呂岩原本枯寂無望的瞳孔中生出一絲希望的神采:“掌櫃的,我師傅他是死了嗎?”



    這位登山之初便勢破千軍的老人,搖了搖頭,不同於蓮花頂上的其他人,臉上隻有一味平靜。招了招手,老掌櫃示意呂岩把懷中的赤霄遞過來。



    伸手接過從中間一折兩段的劍身,老掌櫃瞧著不複光滑無缺的赤霄,沒來由的想起了三十多年前,自己與同樣年輕的李淳罡,攜手並肩走出山門時的場景。



    豪情萬丈的他,對憂心忡忡的他安慰說道:“不過三五年之內,我一定帶你衣錦還鄉!”



    右手輕輕撫摸著寸寸龜裂的劍身,老掌櫃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深陷在記憶中的老人輕聲自言自語:“你我一起提劍練劍,你李淳罡注定是要在劍道登魁的那一個人,對於這一點,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可當年我擔憂的是,在天下劍客眼中的聖地裏,都能被所有長輩讚譽為五百年內無人出其右的你,自傲,自詡為一劍了卻天下事,生生世世斬不平的你,會將這小小的江湖放在眼裏嗎?”



    傳承千年的青蓮劍宗,雖然沒有刻意講求過劍在人在的道理。可隨著老掌櫃的目光移到了赤霄劍身末尾處,那驚心動魄的參差斷麵上,這位和李淳罡亦友亦仆的老人臉上終於流露出了該有的悲傷。



    將破損的赤霄珍而重之的放回了呂岩懷中,這位與李淳罡同出一宗不同命,卻同甘同苦,同為劍生同可為劍死的老人,同樣選擇在此時此刻拔劍出鞘。



    “青蓮劍宗當代劍侍,祁嘉節”惡狠狠的轉頭盯向聚攏一團的天師府眾人,老掌櫃高聲喊道,戾氣十足:“願隨當代劍魁之後,問劍龍虎山!”



    二十年之前,親眼看著李淳罡被逼棄劍尋道,心中便已怨恨鬱鬱的祁嘉節,在二十年之後的今天,就要一展胸臆不平。



    經曆過李淳罡師徒兩人接連仗劍闖山的大陣仗之後,天師府幾乎人人受創。老天師趙鈞合被人一掌捏爆了頭顱,年輕小輩當中的莊思齊與趙希夷又是一傷一逃,蓮花頂上的天師府眾真人正值群龍無首。



    僅剩十幾位沒受傷的外姓護教真人,聽到此刻持劍挑釁的老掌櫃竟然也是出身青蓮劍宗,早就被嚇破了膽子的他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根本沒有人敢出聲應戰。



    以祁嘉節為分界線,兩方涇渭分明的對峙不動。



    此次闖山收獲最大的無疑是西楚後人謝必安,萬般謀劃之下終於得以成功化龍的他,被陳秋道攙扶著來到呂岩身邊。略微整理了下措辭,表情複雜的謝必安,衝著依然心傷若死的呂岩開口說道:“今天是我們欠了你師傅一個天大的人情。以後若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可以來找我們。”



    瞧著呂岩不為所動,感覺自己哪怕在之前拚命代為斬破了一重天雷,也不能償還李淳罡恩情萬一的謝必安,在臨走前還是加勸了幾句話:“你們還是抓緊下山,龍虎山作為道教祖庭,不會隻有這麽點手段”



    身為西楚的嫡係血脈後裔,謝必安從小便將所謂的國仇家恨謹記心底,哪怕覺得自己對呂岩有所虧欠,可也沒到心甘情願為人赴死的地步。話已說盡,謝必安就要下山而去。等到走遠了,有點摸不著頭腦的陳秋道才開口問道:“你都傷成這個樣子了,還不夠還上之前的人情?”



    謝必安伸手攤開五指,瞧著在自己掌心遊動的嬌小真龍,麵無血色卻猶顯五官秀美的他欣喜說道:“要不是李淳罡有意成全,再過五百年,紅螭也沒機會化形人間。”



    望著謝必安遠去的身影,被身後的王漣一把推動,心中擔憂的李慕白湊到了呂岩跟前,心中的千言萬語一時間卻無從說起。蹲低了身子,愁眉苦臉的李慕白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專門安慰呂岩:“我總覺得,像師叔祖如此牛逼的人物,怎麽會這麽輕易就死了呢?”



    “天門洞開,師叔祖他也算是曆劫飛升了,可能隻是師叔祖打的興起,不願收手,才又跟天上的仙人又打了一架而已。”李慕白伸手一指呂岩懷裏的斷劍,繼續低聲說道:“赤霄被人打折了,隻能代表師叔祖他沒能占到便宜,可以一敵眾,對的還是真仙天人,也不算丟人了”



    “你說對不對?”說了那麽多之後,看著呂岩還是那副一成不變的死人臉,李慕白猛地來氣,用肩膀使勁頂了頂呂岩:“你說說,你這算什麽樣子?”



    “你要麽學他祁嘉節一怒拔劍,要麽你就好好練劍,有朝一日也能曆劫飛升,親自去天上找個dá àn”李慕白越說越氣,可瞧著呂岩心喪若死的可憐模樣,本來高高揚起,想把呂岩一巴掌拍醒的手還是收了回去。



    站起來回到王漣身邊之後,李慕白衝著指揮自己去安慰呂岩的小師妹聳了下肩膀,示意自己無可奈何:“唉,各種話都說盡了,沒用!”



    一直沒有說過話,隻是緊緊盯著懷中呂雉的朱厚聰,終於選擇抬頭直麵眼前的困局。將呂雉輕輕依靠在身旁的山岩,朱厚聰一步一挪,來到了呂岩的身前。



    “師弟”此刻隻有朱厚聰才知道呂岩心裏最糾結的到底是什麽,夾雜著悲傷與愧疚的他再開口時,聲音苦澀至極:“不怪你,錯的是我。”



    “怪我,都怪我貪生怕死!”朱厚聰哭著喊出聲來:“要不是我,呂雉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死不知,你們也不會為了呂雉闖山搶人都怪我!”



    聽到朱厚聰的哭訴,呂岩才終於抬起頭來,空洞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這位師兄,冷漠無情,形同陌路。



    “對”撲到師兄跟前,雙手猛地抓住朱厚聰胸前衣襟,一個一個字從呂岩緊緊咬住的牙縫崩了出來“該死的是你!”



    “你怎麽不去死!”呂岩張嘴用力的在朱厚聰耳邊喊道,猙獰恐怖的臉上暴出道道青筋,心裏的無邊恨意隨著一聲聲怒吼噴薄而出。聲音越來越小,恨意卻越來越濃,呂岩最後一句低聲的嘶吼幾乎扯破了喉嚨,幹澀沙啞中盡是絕望與憤怒:“該死的是你!”



    被呂岩逼得步步後退,朱厚聰一不小心絆倒在地,失魂落魄的他嘴裏隻是來回反複小聲念叨著:“可我真的隻是不想死啊”



    小小的蓮花頂上,有人心生暗喜,有人暴怒如狂,有人驚懼莫名,有人悲哀心死,世上的七情六欲塞滿了眼前這方寸之地。



    朔月照白雪,人間盡蒼茫



    ps:隻能分個上下兩章了,實在感情戲太多。求收藏支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