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不如歸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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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以呂岩登山為開端,以劍仙斬天人為收尾的風波亂局,終於到了謝幕的時候,無人歡喜卻有人憂。



    從知曉噩耗到選擇獨自闖山,隻不過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呂岩就做出了這個出人意料的決定:“今日仇怨,就要今日了。”



    在所有人看來,這不知自量的年輕人不過是被熱血衝暈了腦袋,愚蠢且魯莽的走上了一條注定失敗的路。可幾個日夜過後,當所有人親眼看到呂岩成功踏上蓮花頂的那一刻起,誰又會不為這位倔強的年輕人而心生驚豔。



    可最後隻差一步之遙,剛剛才看到一絲希望的呂岩,瞬間又墮入了萬丈深淵,不僅沒能救回姐姐,連師傅李淳罡也落了個生死不明的處境。



    比起恨自己,怨天尤人總是要容易些。呂岩直接舉起了手中的斷劍。既然朱厚聰主動湊過來承擔罪責,此刻的呂岩隻想一劍劈了這個師兄。



    還沒等動手,時刻關注著兩人的李慕白趕緊衝過來,從身後緊緊抱住了呂岩:“你瘋了嗎?”



    近乎失去理智的呂岩用力掙紮著,一雙爆滿血絲的眼睛裏,透著股令人心悸的瘋狂,衝著李慕白嗚嗚的吼個不停:“放開我!放開!”



    滿懷愧疚,嘴裏一直低聲念叨不停的朱厚聰突然喊出了一句:“我真的隻是不想死啊!”



    猛地從地上爬起來,朱厚聰踉踉蹌蹌得走到了斬魔台的邊緣,淚流滿麵的他對著所有人大聲問道:“難道我不想死也有錯嗎?”



    瞧著眾人臉上複雜的表情,以及呂岩滿是恨意的目光,朱厚聰心灰意冷。轉過身去,看著腳邊深不見底的懸崖,朱厚聰最後說了一句:“難道我真的錯了嗎”



    眼看著就要從懸崖邊一躍而下的朱厚聰,被早就隱身在旁的紅衣老人一把捏住肩膀給抓了回來。



    “你沒有錯。”突然現身的陳正華安慰著身邊的少年,伸手幫朱厚聰擦去垂落滿臉的淚水,這位素來喜歡冷麵示人的大內總管,用罕見的柔和口氣繼續說道:“錯的是他們。”  



    聽到這有些陌生的溫暖嗓音,原本閉目尋死的朱厚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熟悉的麵孔。朱厚聰略帶遲疑地問道:“你是陳叔叔?”



    “是我。”將朱厚聰擋在身後,這位深受皇恩的紅衣老人轉頭看向蓮花頂上的眾人,平緩的眉梢驟然一緊,陳正華說道:“該死的是你們!”



    在陳正華的眼中,逼朱厚聰差點跳崖的呂岩該死,在太和山沒能護住朱厚聰的李淳罡該死,謝必安這些趁火打劫的亂臣賊子該死,就連龍虎山這幫牛鼻子也該死!



    要不是天師府非要自作聰明的擺下這場鴻門宴,當日身受重傷的朱厚聰早就應該被自己接回了京城,在那座天底下最為森嚴的深宮裏,誰又能打擾到朱厚聰逆天奪命的秘法。



    眼神越來越冷,代表著陳正華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老人深吸一口氣,胸膛隨之猛烈起伏,殺意漸起。



    這位暗地裏被江湖中人罵作瘋狗的大內總管,把目光率先轉到了還在嘶吼不止的呂岩身上。作為對大明皇室最為忠心耿耿的守家犬,陳正華在執掌粘杆處的幾十年間,滅門屠戶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此刻既然起了殺心,殺起人來從不墨跡的陳正華,決定幹脆就從這個最煩人的呂岩開始殺起。



    感受到了彌漫的殺機,李慕白拉著被自己緊緊抱住的呂岩往後退去,恨不得離這個惡名昭著的大太監越遠越好。可還沒等走出兩步,李慕白就瞟見了陳正華轉過來的陰冷目光。



    下意識的把呂岩使勁往身後一甩,李慕白還沒能拔劍出鞘就被瞬間襲來的紅衣老人一拳打在劍身。



    “還好及時用青釉擋了一下”飛出十餘丈之外,後背落地的李慕白張嘴就是一口淤血吐了出來,心中暗自慶幸的他第一時間翻身而起。李慕白一邊左右打量開始尋找著逃跑的路線,一邊喊道:“祁叔祖,救命啊!”



    因為與天師府眾人對峙,祁嘉節晚了一步才來得及出手阻攔。揉了揉剛才身影交錯間被震得發顫的持劍右手,麵對這位憑一己之力幾乎殺破江湖膽氣的紅衣老人,祁嘉節絲毫不敢大意。



    “指玄還是天象?”一出手就連續擊退兩人的紅衣老人隨口問道。過往的幾十年間,在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一品宗師,死於陳正華手中的已經數不清有多少人。



    “如今的江湖上或許還有幾人能與老夫勢均力敵。”陳正華輕蔑的看著眼前的年老劍客:“可你,絕對不會是其中之一。”



    將手中長劍立在身前,祁嘉節輕輕叩擊劍鞘,與老掌櫃名字同音不同字的鋏節應聲出鞘懸空。自古以來長鋏便是長劍的別名,這柄由老掌櫃親手鑄造而成的仿古長劍之所以取名鋏節,便是因為他祁嘉節此生雖然無望劍仙至境,可自當懷有劍客該有的節操。



    身為劍客又豈能不戰而退,未戰先怯,不願開口搭腔的祁嘉節率先出劍搶攻。鋏節離手馭空十丈,劍尖微抬,以慢如蝸牛的速度,筆直刺向身前的紅衣老人。



    陳正華瞧著緩緩逼近的飛劍,臉上的輕蔑神色絲毫不減:“這是想以力壓人?”



    不同於尋常寶劍,鋏節的長度幾近五尺,劍身更是重達百斤。被宗門長輩評作天賦平庸的祁嘉節,自提劍練劍開始便走的是一條笨路子,講究天分才情的劍意劍術,祁嘉節並未過多涉獵,隻是專心蓄養體內劍氣。這種水滴石穿的劍術小道,一練就是四十年,而眼前這表麵上看起來毫不起眼的一劍,卻包含了祁嘉節蘊藏了一生的無盡劍氣!



    自從擋下陳正華一拳之後,就一門心思尋找退路的李慕白湊到了王漣身邊小聲說道:“師妹,等會你一定跟緊我!”對於眼前對局並不看好的李慕白總算還有點良心,並沒有忘記此刻略微清醒了些的呂岩。



    悄悄背起不再哭鬧的小師叔,李慕白小心翼翼的往後挪著步子,身後的王漣有樣學樣。眼看三人馬上就要退出斬魔台,距離身後的下山石階不過幾步距離,卻被此刻恰巧醒來的龍虎山當代天師趙秉義看在眼裏。



    昏迷了半天,並不清楚局勢的趙秉義還以為自己這一方獲得了勝利,李慕白他們這是要落荒而逃,趕忙高聲呼喊:“攔住他們!”



    李慕白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給嚇了一跳,雖然搞不清楚天師府的其他人為什麽沒有追擊的意思,李慕白不再繼續遮遮掩掩的一步一挪,索性直接抓著王漣的手往山下狂奔而去。



    看到李慕白等人得以順利下山,祁嘉節衝著遠去的三人高聲喊道:“別忘了去一趟山腳下的福來順客棧,把我徒弟帶上!”



    單手捏住鋏節長劍的陳正華冷哼出聲:“你還有閑心思管別人?”話音剛落,不耐煩的紅衣老人就要兩指用力,夾斷被牢牢禁錮住的鋏節劍尖。



    此刻陷入劣勢的祁嘉節嘴角處反而勾起了一絲微笑:“接下來才是我真正的一劍。”自知沒有脫身希望的老掌櫃,主動散去了手中牽引飛劍的劍訣,低聲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之後就溘然長逝:“胸臆!”



    隻見被陳正華緊緊捏住,寸步難移的鋏節劍尖處有劍氣陡然而生,眨眼間便是如海無量的劍氣噴薄而出,蓮花頂上的劍氣凝聚幾乎化為實質,如萬斤海水從天而降。



    陳正華心頭一震,原本捏住鋏節的右手一鬆,鋏節脫手之後飄搖遠去。



    陳正華麵色凝重的看著鋪天蓋地下壓而來的劍氣大海,倒抽了一口冷氣。位於蓮花峰頂上最高處的道觀閣宇,已經被這如同劍仙氣象的浩瀚劍氣,給壓迫的寸寸崩塌,好像是被一雙無形大手給漸漸壓平。



    天師府眾人紛紛出手,卻根本無法阻攔這緩緩下壓的汪洋劍海,陳正華側頭挺身,如肩扛天地。這時候的陳正華才知道,原來他祁嘉節藏於胸臆的劍氣,是真的重比三山五嶽,真的可以以力壓人!



    狂奔而逃的李慕白好不容易帶著師妹和呂岩殺出重重包圍,來到了龍虎山腳下的立碑小鎮,身後還遠遠的吊著一群朝廷官兵。



    吩咐王漣守在鎮外,李慕白背著呂岩來到了福來順客棧,一直坐在客棧門口苦苦等候的王涑趕忙迎了上來。



    瞧著兩人衣衫浸血的狼狽模樣,剛想張口問話的王涑一時間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將背上的呂岩一把塞到了王涑懷裏,情況緊急,李慕白也沒心思詳細解釋,隻是簡單交代了幾句情況之後就吩咐王涑:“我去引開追兵,你帶著呂岩找機會偷偷溜走!”說完之後李慕白轉身就走。



    王涑接過麵部表情呆滯的呂岩之後,剛要回身進客棧拿行李的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趕忙又往前追了兩步,遠遠的衝李慕白大聲喊道:“那我帶著呂岩逃哪去啊?”



    聽到身後傳來的問話,剛剛匯合準備離去的師兄妹二人同時轉身,王漣瞧著遠處模糊的身影總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時間有點出神。李慕白拉著師妹邊走邊回頭向王涑喊道:“去西蜀,青蓮劍宗!”



    回到客棧門口,看見呂岩隻是傻傻的抱著赤霄在原地一動不動,心有戚戚的王涑剛要開口勸慰呂岩,又有一把劍從天而降。



    伸出顫抖的雙手,王涑慢慢靠近鋏節,心裏想到的是老掌櫃上山前留下的一句話:



    “我要是回不來,你就帶著劍去青蓮劍宗,到時候自然有人收你為徒。”



    原來老掌櫃此次登山之時便已經心存死誌。



    聽到身邊傳來的哽咽哭聲,呂岩抬起頭來,看見的是同樣懷中有劍,臉上有淚的王涑。



    “姐姐呂雉沒能救出來,師傅和老掌櫃卻都被我害死了怎麽故事裏所說的快意恩仇都是騙人的”原本就心喪若死的呂岩此刻更是萬念俱休。



    江湖夢碎的呂岩,此刻哭的像個沒了家的孩子一樣。



    無助,可憐,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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