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奔跑吧,少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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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城內先鋒一矛無功,又被人一劍兩斷,袁項臉上的表情始終不起半點波瀾。畢竟王涑是出自青蓮劍宗的弟子,若是輕輕鬆鬆就被自己拿下了,才是真的讓人大跌眼鏡。



    “生死無論?”真正讓袁項心生糾結的,還是武厲王這模棱兩可的四個字,摸不清楚這紛亂頭緒,緊皺眉頭的袁項不由問出聲來:“你說,這到底是要呂岩生,還是要呂岩死呢?”



    身旁副將聽到袁項問話,湊到跟前小意說道:“將軍,我以為這呂岩萬萬**!”上個月朱厚聰返京封王的消息攪動起滿城風雨,沒兩天功夫有關這位皇子的小道傳聞就已經散播到了範陽縣城。



    “大哥,我們謹慎些總是沒有錯的。”副將伸手指向城內,繼續說道:“那呂岩可是莊王殿下的師弟,如果他死在我們手中,你確定那位王爺會保我們嗎?”



    聽到副將的誠懇諫言,袁項心中越發拿不定主意,不管是朝中權威深重的武厲王,還是明顯深得聖眷的莊王殿下,都不是他一個小小從三品武官能招惹得起的。轉頭看向身邊副將,袁項滿臉苦澀地說道:“到現在我才剛剛反應過來,這本以為是奉迎上官的立功機會,原來如此燙手!”



    抬目遠眺,袁項心頭陰翳尤勝此刻天空的蓋頂烏雲,左右為難的他長歎一口氣:“唉,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既然領了朝廷軍命,就萬萬沒有放呂岩輕鬆過關的說法,袁項吩咐身旁副將:“傳令下去,生擒叛匪!”



    一劍斬斷人頭,王涑還沉浸在武道破境的欣喜之中,反複體會著剛才出手那一刻殘留下來的劍道韻味。“大巧若拙,重劍不工?”王涑低聲自問。跟隨老掌櫃學劍的那段時間裏,王涑應著老人的指導。隻是不厭其煩的千萬次一劍下劈。哪怕是在之後的逃亡路上,王涑也未曾有過一日懈怠。



    回味起摒棄雜念那一刻獲取的空明心境,王涑終於明白了師傅和呂岩提到過的同一句話:“唯誠於劍,方得其鋒!”聽著耳邊不曾斷絕且愈發高昂的戰鼓號響,看著陸續催馬出陣的十餘騎精銳先鋒,王涑已經毫無懼色。



    一旁觀戰的呂岩先驚後喜,在劍道修行上領先一步的他,比當事人王涑還要更早察覺到桎梏鬆動。親眼目睹了王涑破鏡的全過程,呂岩打心底裏替這位相依共苦的兄弟感到高興,因為王涑此刻的開悟便意味著他在踏入宗師境界之前,已再無阻礙。



    欣喜過後的的呂岩驀然有感,看著近處劍劍搶先而攻的王涑,勾起了他對自己提劍之初的記憶。曾經不知天高幾丈地厚幾尺的他也是如此滿身銳氣,沒有經曆過劍折人亡苦楚的他也曾如此一心持劍。低頭細看腳下,呂岩眉眼泛起淡淡迷惘。



    自從龍虎山大戰過後就渾似死物的赤霄,於紅木劍匣內開始微微顫動。雙手輕輕摩挲劍匣,感受到體內四處亂竄的劍氣逐漸收攏歸一,呂岩似乎如釋重負,像是在詢問靈異飛劍,又像是在開口自嘲:“你說,師傅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失望透頂?”



    劍身劇烈震顫,欲將出匣的赤霄發出道道清嘯。隨著劍音貫穿雙耳直入呂岩心田,最後的一點遲疑與迷茫終於被剔除體外。



    雙手輕輕一拍,出匣赤霄躍入掌心。依著熟悉的感覺呂岩曲指一彈,振劍凝氣,悠然輕歎:“真是久違了”



    呂岩手腕一轉,折斷的斑駁劍身隨之下落,一道蓬勃劍氣陡然而生。原本湛碧如洗的劍氣離手之後,迅速由青轉紫,隱隱繚繞著萬千細碎雷光,劍氣所過之處,一路電閃雷鳴。



    恰好此時,王涑將最後一騎先鋒斬落馬下,心裏有些得意的他轉過頭來正準備開口炫耀兩句,就看到了這一記聲勢浩大的磅礴劍氣。貫穿過千人方陣直撞正北城牆,劍氣所過之處一路人荒馬亂塵囂四起,目瞪口呆的王涑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卻看到身後的呂岩一臉風輕雲淡。



    “你牛!”走回呂岩身邊,王涑一伸大拇指,原本心中升起的絲絲得意瞬間煙消雲散。眼見一劍之威霸道如斯,王涑笑著開口問道呂岩:“你的傷好了?”



    聳了聳肩膀,再次得以手中握劍的呂岩,性子好像也隨之回複往昔。懸掛心頭多日的陰翳散去,隻留嘴邊輕笑與麵上清風,雙眼一瞥身旁王涑,呂岩故意肅聲說道:“沒有!”



    直到瞧見了王涑臉上笑容凝滯,呂岩才輕輕一挑兩鬢劍眉,鬆口道出實情:“不過對付他們,足夠了。”



    範陽縣北門城樓被這一記重劍轟的搖搖欲墜,袁項等人隻覺身處怒海孤舟,腳下左搖右晃。軍中副將一把抓住身前袁項右臂,驚慌開口:“將軍,諜報上不是說著呂岩身負重傷已無再戰之力了嗎?”



    立穩身形,袁項搖頭示意自己也對此一無所知,心中左右盤算:“既不能傷了呂岩,還要能把人帶回去交差,這不是難為我嗎?”恨不能立馬掉頭就走,可他袁項偏偏又不能這麽做。



    一時間無可奈何,袁項起了息事寧人的心思。雙手扒住城垛,袁項探頭高聲喊道:“呂岩!本官此次領軍前來隻是奉意請你進京,並無傷人之意,你我不妨暫且停手,好好談一談?”



    聽到袁項傳話,呂岩兩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剛才還要和自己打生打死的對方,怎麽突然就要罷手言和?對峙雙方一時間陷入沉寂,聚攏了數千人的範陽縣北門,鴉雀無聲。



    就在兩方人馬各自打著心裏算盤的時候,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從街旁巷弄中衝了出來,邊跑邊大聲哭喊著:“奶奶!奶奶你在哪?”



    淒楚童聲傳遍門前空地,城樓上袁項麵色一變,心中暗暗叫苦。被老人藏在暗處因此逃過一劫的沁兒,因為擔心奶奶而跑了出來。臨近不遠處,沁兒一眼就瞧見了城門樓上帶傷受縛的父親李源,臉上驚惶之意更濃。



    “爹”剛要開口呼喚,沁兒又看到了猶然掛在城牆之上的白發斷首:“啊奶奶!”看到這駭人一幕驚,年幼孩童險些就要暈死過去,不遠處的呂岩趕忙衝過來伸手接住沁兒。



    瞧著懷中沁兒令人揪心的恐慌神情,呂岩臉色陰沉可怖。喪親之痛幾乎徹骨透心,嚎啕大哭過後,一手抹去兩頰涕淚的沁兒掙脫了呂岩懷抱,抽動著鼻翼哽咽哭道:“奶奶”



    一家三口的溫馨生活驟然破碎,年歲不大卻已經略通世事的沁兒,恨透了眼前不請自來的兩個人。指著呂岩的鼻子,沁兒嘴裏翻來覆去地念叨著:“都怪你們都怪你們!”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像是四把尖刀,不停地在兩人心口穿梭。王涑接連幾次想要抱過去的手,都被沁兒用力拍落。呂岩率先挺直身子,望向正北城樓,一呼一吸間劍氣越漲越高。



    看到遠處蔚然拔高的層層劍氣,心知此事再也無法善了的袁項伸手一招,隨著身後副將呼喝下令,城頭上士卒搭箭彎弓,門前空地上的千人方陣舉盾提刀,大戰一觸即發。



    “沁兒,我們去幫你報仇。”王涑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也起身而立,與呂岩並肩望向寒光攢動的巍峨城樓。



    呂岩先行邁步,王涑緊隨其後,腳下步伐越來越大,前衝之勢隨之一快再快。



    大概在兩人看來,隻有這樣才能稍稍緩解他們心中的愧疚。



    大概在年輕人的世界裏,報仇這種事情,就是要趕在未亡人心冷之前,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萬箭攢射又如何?千軍萬馬又如何?



    在向著太陽一路奔跑的呂岩看來,人活一生隻求今日心頭暢快。



    在前半生盡是坎坷江湖路的王涑看來,遠處看不清的城門樓,才是今天這段路途的終點。



    一生太長,遙遠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