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惡紫奪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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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朝之後,被皇上單獨召見的張衍聖,隨著在前小心引路的宮中內侍,來到了禦書房門口。



    屋內除了已經等候多時的皇帝朱炳文之外,隻有大內總管陳貂寺在旁伺候。抬頭瞧見推門而入的張衍聖,麵色灰敗的朱炳文勉強咧嘴笑了笑,指著手邊的漆木圓凳招呼道:“衍聖啊,快坐下吧。”



    聽到朱炳文嘶啞嗓音中,明顯透露出來的虛弱無力,順勢落座的張衍聖卻沒有絲毫驚訝,隻是滿臉平靜地直視著身前的老人。此刻張衍聖的眼中沒有絲毫直對皇權時該有的畏懼,反而升起了一絲絲親友探望之際,常見的擔憂。



    朱炳文從身邊陳貂寺遞過來的手中,接過了一方錦盒。並不忌諱在場的張衍聖,朱炳文直接拈起了盒中盛放的朱紅藥丸,一口服下。



    搖了搖手,示意張衍聖稍等片刻,朱炳文艱難地站起身來,在陳正華的攙扶下來回走動。少時,隨著腳下的步伐越走越快,朱炳文原本蠟黃的臉上也湧起了淡淡血色。



    藥效發作,精神為之一振的朱炳文終於停下了腳步。重新坐定之後,老人笑著對跟前的張衍聖打趣道:“不得不說,龍虎山那幫牛鼻子煉藥的本事,確實不錯。”



    聞聽此言,張衍聖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直接就是一句逆耳忠言:“皇上,這藥傷身損命,以後還是少吃些好。”



    並沒有因為張衍聖的不敬語氣而心生惱怒,朱炳文感受著四肢逐漸燃起的燥熱。而體內那看似旺盛的蓬勃生機,卻給老人一種後勁不足的感覺,朱炳文自嘲一笑:“嗬嗬,那還顧得了以後了。”



    張衍聖無言以對,臉上的神情由此微黯。不願過多糾結,朱炳文直接開口步入主題:“正華,你先說一說吧。”



    得了皇上口諭的陳正華並沒有急於作答,而是先打開了正對書桌的窗戶透氣之後,才緩緩開口說道:“諸子百家於落日平原集結的緣由已經查清。據諜子所報,五百年前趙白起屠戮逃荒遺民時,他們先祖曾不慎失落的宗族至寶,如今就在那落日原深處”



    聽著陳正華陸續道出實情,兩人臉上的神色越發凝重。直至陳貂寺匯報完畢,滿臉焦急的張衍聖率先搶問道:“知道他們要找的具體是什麽東西嗎?”



    看到陳正華搖頭不知,稍稍放鬆的朱炳文才最後開口說道:“那就再查一查。”說完之後,朱炳文掏出書桌下暗藏的一紙密信遞到了張衍聖手邊,點頭說道:“你先看看這個。”



    雙手接過,張衍聖拆封展開密信,一字一句的開口複讀:“皇上親啟:臣聽聞,西南餘孽正暗中集結,妄圖深入平原,盜取宗寶望聖上速速派兵阻攔,臣亦當自龍虎山中精選子弟前往落日平原,與大軍聯合。切不可讓此重寶落入他人之手!臣趙卿玄,頓首。”



    將手中密信重新納入信封,張衍聖疑惑開口道:“這趙卿玄不是回龍虎山整理殘局去了嗎?怎麽會對這件事如此清楚?”



    “嘿嘿。”陳正華臉上麵露譏笑,眼神陰冷莫名:“他趙卿玄是什麽人物,當朝國師!還恨不能自封為羽衣宰相,自然有不少迷昏了眼的朝中小人,暗中向他通風報信。”



    沒有在意這些零碎勾當,朱炳文直接開口問道:“你們覺得,這事該怎麽處理?”



    猶自憤憤的陳正華微微一愣,疑惑答道:“難道不是像之前那樣,和龍虎山來一個陽奉陰違?”



    而心思更為敏銳的張衍聖卻緊皺雙眉,深思熟慮之後才開口答道:“我覺得,既然落日平原中的物件被雙方如此看重,那我們不妨在暗中與他們爭一爭?”



    對陳正華dá àn置若罔聞的朱炳文哈哈一笑,一把握住張衍聖攤放桌案的雙手,開口笑道:“丞相所言,才深得吾心啊。”



    “正華,多向衍聖公學學。”朱炳文邊笑邊轉頭調侃道:“什麽事情總要多動動腦子。”



    陳正華在旁陪笑:“我怎麽能和張大人比”



    張衍聖連忙搖頭,開口打斷兩人的恭維言辭:“聖上心中早有聖斷,隻是借我的口說出來罷了。”



    三人說笑間,閑話敘盡。朱炳文一正神色,對陳正華開口吩咐道:“多派些諜子出去,盡快查清楚這宗族重寶到底是何物件,還有就是要探明這幫餘孽準備什麽時候動手!”



    點頭稱是,一刻時間也不願意浪費的陳正華,直接退走房門,外出布置人手去了。



    偌大的禦書房內,隻留下君臣二rén miàn麵相對。議事良久,麵露疲憊的朱炳文故意開口輕笑道:“這陳正華,可真是個急性子”話沒說完,朱炳文突然止不住地連聲咳嗽,且聲音越來越大,哪怕一邊的張衍聖幫忙拍胸捶背,也不能緩解分毫。



    聲聲如同撕扯著肺葉一般的劇烈咳嗽回蕩屋內,滿臉漲紅的朱炳文借著間次停頓地喘息時間,指向身後的櫃櫥喊道:“藥快拿藥來!”



    按著指引尋找到藏藥錦盒,張衍聖趕忙拈起藥丸遞到老人嘴邊。看到老人張嘴吞下丹藥之後,急促的咳嗽聲終於逐漸平緩,長呼了一口氣的張衍聖眼神複雜,心中幾番猶豫過後,對朱炳文開口說道:“皇上,此藥雖能暫緩病情,可終歸隻是飲鴆止渴的法子”



    身子回複了些許氣力的朱炳文揮手打斷話頭,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老人恨恨說道:“若不是形勢所迫,我又何至於此!”



    服藥之後不宜靜坐,朱炳文扶著張衍聖的手臂,起身走到禦書房牆壁上張掛的一幅大明疆域版圖跟前。疾病纏身的老人深處食指,顫巍巍地指著地圖一角說道:“西南地域,有叛賊常年作亂”



    食指東移,朱炳文臉上恨意更重:“長江以南,還有以納蘭為首的一眾世家,窩藏禍心”



    “我大明江山五百年來,就從沒有安穩如山的時候”遍數四方,老人的話音越發愁苦:“自朕登基以來,日夜殫精竭慮,卻還是找不到這破局的方法。”



    說到這裏,朱炳文張嘴咳出一口鮮血。看著腳下逐漸灘開的一片殷紅,朱炳文老態畢現:“如今的我,隻能撐一天算一天,期寄著能為我大明朝多延續一些時日而已。”



    臉上不忍,張衍聖開口勸慰道:“皇上,您不必如此憂心。如今齊王業已返京,到時自然能為君分憂”



    聽到這裏,朱炳文抬頭看向身邊的中年儒士,眼中散發著一絲希望的神采,老人開口欣喜道:“是啊,聰兒終於從龍虎山回來了!”



    思緒飄遠,心身疲憊的朱炳文拉著張衍聖原地坐下。吃力眨動著四周皺紋密布的雙眼,朱炳文咧開嘴無聲輕笑:“衍聖公,你知道朕當年為什麽對你網開一麵麽?”不等張衍聖作答,朱炳文追問道:“朕又為何會在十幾年之後的今天,把你調回京都授予宰相之位麽?”



    心中始終猜疑不定,張衍聖索性開口答道:“還請皇上開口釋疑。”



    轉回頭去,朱炳文眯著眼看向禦書房的南端正門。老人眼神朦朧,思緒似乎早已透過了緊閉的雕花木門,散到了京城的更南端:“其實就是因為你二十年前遞上來的那封奏折,那封彈劾龍虎山天師府的奏折。”



    “惡紫奪朱!”朱炳文勉強維持的平淡語氣中,卻似乎含有最深沉的怨恨:“那滿山的紫袍玉綬,才是讓我大明五百年不得安穩的根本症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