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再回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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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平鎮關遙遙相望的駐軍大營內,走出西蜀一路來此的下位軍士們,哪怕剛剛經曆過一場殘酷的廝殺,卻依然能恪守著行軍條例各司其職,有條不紊於中軍大帳處出入穿梭。至於東方天空傳來的聲聲巨響,在或是忙著傳遞軍情,或是低頭洗甲的普通軍卒看來,還不如營帳跟前空地上的那群年輕人,更加令人神往。



    西蜀年青一代的幾位翹楚或坐或站,於大營深處遙望平鎮關,陳秋道,張胥,司馬錯,韓成訣然而最讓人難以忽略的,是被幾人隱隱環立在中央的那抹深紅。



    “你們說”披著一襲極致深沉的血紅長袍,頭頂無角的螭龍紋繡環繞周身,謝必安輕聲開口,問話之際卻沒有收回遠眺的視線:“呂岩他,現在到底有多強?”



    麵麵相覷,張胥等人雖然不曾在近處觀戰,可僅憑之前那一連串相隔十裏卻依然令人心驚的劍氣餘波,也能判斷出此刻呂岩的劍道修為,已經比當日龍虎山上初出茅廬的那個年輕劍客,高出不止一籌。隻是從小便一同被視為諸子百家中興之傑的他們羞於承認,這個年紀比他們小,出身比他們差,就連性格也被張胥等人譏諷為莽撞不知進退的山村少年,其實已經把他們遠遠拋在身後了。



    “一年之內,連破三境,此刻的呂岩已穩居天象。”隻有出身兵家道統的陳秋道性子最為耿直,毫不避諱地開口說道:“加上他師承於世上公認殺傷力第一的青蓮劍宗,比武較技的話,恐怕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若是說舍命廝殺,我們聯手也未必能從呂岩的劍下全身而退。”



    “有這麽厲害嗎,他呂岩也不過隻是比我們高了一個境界而已。”西蜀韓閥少主韓成訣驚詫抬頭,語氣中透露著明顯的不服氣:“陳秋道,你可別瞎說。”



    “人和人能一樣嗎?”對於這位同伴的質疑,陳秋道滿臉不屑:“像你這種靠家世祖蔭堆出來的所謂一品,我陳秋道一個人就能任意屠戮!更何況是經曆過無數次以弱勝強的越境廝殺,接連將魔頭衛登,龍虎山趙希夷莊思齊敗於劍下的呂岩。”



    “你!”被人當眾拆台,憤然起身的韓成訣嘴唇都氣白了,可麵對著家世相當且武力始終壓自己一頭的陳秋道,也隻敢張嘴反駁兩句,根本**半點動手的心思:“好你個陳秋道!大戰當前,盡漲他人威風,你是何居心”



    “好了,好了,天天吵來吵去也不知道煩,都少說兩句。”遠處呂岩的劍氣傳音恰好散入了眾人耳中,被眾人倚為中心的謝必安在安撫住韓成訣之後,才轉過頭問道:“秋道,他呂岩是否比我們強並不重要。我想問的是,他呂岩此刻能否再進一步,逼得趙卿玄無路可退,隻能舍命相搏?”



    “夠嗆。”聽到問話,陳秋道不再理會一旁吃癟的韓成訣,略一思索之後開口回道:“放棄了繼續出劍,反而選擇開口求援,此刻呂岩恐怕真的像傳聞中所說的那樣,身受重傷,已無力久戰。”



    “嗯。”食指輕輕敲打額頭,謝必安來回踱步,血紅的王服下擺拖地而行,隨著細微的指尖敲擊聲不斷響起,謝必安緊蹙的兩道秀眉漸漸舒展開來。



    “倒是我自己貪心了。”翹嘴輕笑,麵相本就十分出彩的謝必安好像在龍虎山一戰過後,眉眼間的風流韻致又濃了幾分,一顰一笑間竟然會給人以惑亂紅顏的錯覺。



    轉回頭來,注意到身邊同伴的刹那失神,謝必安才趕忙收起魅惑的笑容,壓沉嗓音正色說道:“既然有人邀約,諸位何不隨本王一同去戰上一場?也好叫趙卿玄這條老狗知道,天下不止有呂岩,還有我大楚無盡的年輕俊彥。”



    “不可!各派宗主專門囑咐過,隻許我們收縮穩固軍營,不可輕舉妄動。”無論是陳韓兩人發生爭執,亦或是麵對謝必安的發問,都始終不曾開口的張胥終於沉默不下去了,趕忙伸出手想攔住謝必安:“您如今已經是諸子百家上下公推的大楚少主了,不能再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了!”



    可話沒說完,腳下生虹的謝必安已拔地而起,瞬間遠走百丈。緊隨其後的陳秋道升空之前笑著打趣道:“畏首畏尾豈是大丈夫所為。張書呆子,你當日麵對陳貂寺都敢憤而拔劍的萬丈豪情,難道在龍虎山腳下就已經消耗一空了嗎?”



    張胥無可奈何,卻也隻能在歎了口氣之後,就隨著司馬錯一同升空。而落在最後的韓成訣直到此時才回過神來,小聲嘟囔著:“要不是謝必安,怎麽笑起來和個娘們一樣,難道不是大楚太子,而是大楚公主嗎?“



    平鎮關前,聽到呂岩毫不掩飾的開口傳音,已經將手搭在師妹肩膀上隨時準備開溜的李慕白不由一怔,心想自家這位小師叔莫不是瘋了?剛才打的那麽火熱,甚至自己一方隱隱占據上風的時候,出蜀入關的諸子百家都始終冷眼旁觀,更何況是現在自己一方已明顯處於劣勢。



    “小師叔”等了一會兒,被師兄悄悄推了一下肩膀的王漣貼到呂岩跟前,小聲說道:“要不咱們還是先撤吧?”



    麵向西方並不回頭,在最初的劍氣傳音過後,便不曾變幻過身形的呂岩隻是擺了擺手,示意稍安勿躁:‘別急,他們會來的。”



    不遠處,大明國師趙卿玄同樣因為呂岩這意料之外的傳音而心生狐疑,可看到對麵的西蜀大營始終沒有作出任何回應,身周飄滿了紫金符篆的他不由開口大笑:“呂岩,你難道還指望那些縮頭烏龜來救你不成?簡直是癡心妄想,哈哈哈”



    “呂兄莫慌,大楚謝必安來也。”



    人隨聲至,趙卿玄得意的笑聲戛然而止,捏住一張紫氣符篆欲要打出的右手頓時停滯。看著乘虹東來的血衣青年,趙卿玄遲疑開口:“你就是大楚謝氏皇族僅存的那一個血裔餘孽?”



    話音入耳,卻不為所動,謝必安甚至都懶得多看一眼趙卿玄,隻是衝呂岩雙手抱拳,微笑問候道:“呂兄,自斬魔台一別已有半載,閣下風采卻尤勝往昔啊!”



    微微頷首,麵對笑臉相迎的謝必安,呂岩沒有表露出絲毫的親近,隻是冷冷說道:“我和你沒那麽熟。”轉過身子,呂岩伸手指向對麵:“謝必安,這個龍虎山的牛鼻子自稱是大明國師,那想必和你們西蜀的仇恨不淺,已經看了那麽久的戲了,是不是也該輪到你們出把力了?”



    “這個好說。”微微一愣,碰壁的謝必安順勢轉身,臉上笑容不減,接過呂岩的話頭輕聲笑道:“他趙卿玄隻不過是給大明朝廷,給龍虎山看門護院的一條老狗而已,殺之又有何難?”



    “就憑你?”被兩人徹底無視的趙卿玄臉色猛然漲紅,抬手揚起一道符篆大聲喝罵:“黃口小兒也敢大放厥詞!”



    符篆離手,再次飄飛演化成一條紫金長蛟,張牙舞爪,迅猛前撲。首當其衝的謝靜安卻依然靜立原地,甚至連分垂身側的一雙手臂都不曾抬起,隻是微笑地看著迅速逼近的紫金長蛟。



    “滾!”



    晚來一步的陳秋道出手卻毫不遲疑,雙手一揮,傾力劃圓,將手中從不離身的三尺長槊以槍代棍,側向猛擊,重重砸在了紫金長蛟的頭顱右側。



    吃痛一扭,龍首回縮,被陳秋道重擊打偏方向的紫金長蛟還沒等停住身形,悄悄隱匿於蛟龍腹部之下的張胥於此刻突然顯出身形,持劍衝天突刺,直取龍首龍身交接的逆鱗要害。一道道人影接連閃現,禦飛懸停在最後方的司馬錯雙手橫張,瞬間環抱龍尾,腰身用力一挺,將欲要閃躲的蛟龍死死拉住。雙爪連連拍擋,可在配合默契的三人聯手圍攻下,躲無可躲,避無可避的通靈長蛟眼眸中瞬間布滿了無盡恐慌,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張胥一路襲來,任由他一劍斬斷脖頸。



    “嗷”



    一聲哀鳴,氣機顯化的紫金蛟龍煙消雲散,雙腳不曾移動過半步的謝必安,笑著看向對麵的紫袍道人,眼中盡是戲謔:“趙卿玄,你不妨試一試,看看我們這幾個大楚的年輕人到底能不能殺了你。”



    “哼!”一擊失手,表麵看似不動聲色的趙卿玄其實已心生惴惴,可背靠平鎮關雄城大軍的他並不願就此當眾退走,暗自思量,哪怕不能勝敵,但占據主場的自己肯定不會有生命危險。



    心下一定,趙卿玄指著被謝必安大聲說道:“哪有什麽大楚?五百年前,你謝家先祖自刎於赤壁灘頭的那一刻起,你口中所謂的大楚就已經亡了。”嘴角蔑笑,趙卿玄右手食指連點三次,又指向聚攏在謝必安身邊的張胥三人,鄙夷道:“又哪還有什麽諸子百家?五百年前,腳下的這片落日原上,倉惶西逃的百家士子幾乎被我大明屠戮一空西楚亡國,百家滅種,你們這些賊心不死的前朝餘孽難道就全忘了嗎?”



    “那些老不死的是不是已經過慣了東躲西藏的苦日子,沒膽子露頭,隻敢把你們這幾個黃口小兒推出來送死?”大手一揮,趙卿玄傾力鼓動起冠冕大陣加持的沛然氣機,一張張耀眼奪目的紫金符篆飄飛環繞在他的身邊,陣陣龍吟,此起彼伏。



    身披血色王服的謝必安推開護在自己身前的陳秋道,前踏一步,身後陡然衝天的龍形虛影,正是當日龍虎山上借機化龍的西楚紅螭。



    大戰將起,擔負著國仇家恨的幾個年輕人戰意高昂,謝必安轉過頭,再次看向不遠處刻意與雙方拉開距離的呂岩,鄭重問道:“呂兄,我等已應邀現身,可否聯手一戰?”



    一把按住身後躍躍欲試的李慕白,呂岩低著頭,心生遲疑。



    此時此刻,一道流光自中原京畿之地拔地而起,越山跨河,須臾間千百裏路。就在呂岩抬起頭,準備開口應允之時,流光恰好落於平鎮關城頭之上。



    “師弟!”第一眼就看到了平鎮關城池上方,那一道懸空而立熟悉背影,朱厚聰慌忙喊道:“你們都住手!”



    如遭雷擊,呂岩驀然回首。



    身處險地的他,隻覺得這一切恍若昨日。



    



    ps:碼個長章,彌補下落後的進度。望大家多多收藏,推薦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