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恍然如夢(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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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聰不期而至,讓原本剛剛明朗的局勢變得又有些撲朔迷離。指著城牆上單獨私語的師兄弟二人,收劍歸鞘的張胥低身問道:“你們說,他呂岩不會就此罷手言和吧?”

    遠遠看去,背劍靜立的呂岩沉默不語,麵目平靜,可與其相向而對朱厚聰卻始終掛著張和煦的笑臉,嘴唇翻動不停。腦子一轉,向來走一步想三步的張胥遲疑說道:“罷手言和還好,就怕呂岩會被他師兄說動,轉而和趙卿玄那條老狗聯手,那我們幾個可就危險了啊...”

    接連出口的兩句話,張胥看似漫無目的,可他的目光始終盯著身側的謝必安不放,語氣中隱藏的些許不滿似乎是在責怪,就是這位大楚少主的獨斷專行,才會讓己方陷入了如此被動的局麵。

    在張胥的話語鼓動下,不僅是一向不安分的韓成訣點頭附和,就連保持中立的司馬錯,也不免對謝必安心生不滿,開口輕聲抱怨道:“來都來了,事到如今,已多說無用。就算呂岩選擇袖手旁觀,恐怕趙卿玄這條老狗也不會允許我們輕鬆抽身。”

    嗬嗬,你們還是不了解呂岩啊。”輕聲一笑,謝必安似乎並沒有將三位同伴的針對放在心上,反而側頭看向身邊隻顧持槍備戰的最後一位同伴:“當日龍虎山斬魔台上,隻有秋道與我一同登頂,也隻有我們才能親眼看見,單劍闖關的呂岩是如何身陷絕地,卻依然選擇重傷不退的,衝冠一怒,便拔劍相向,何其壯哉。”

    君子持之以方,這還是當日下山之後,秋道的一句有感而發。”一拍陳秋道左肩,轉而看向了滿臉疑惑的幾位同伴,謝必安繼續解釋道:“起於呂岩心憂姐姐安危的一時不平,終於深山枯守二十年的李重陽一朝散盡憤忿,這對師徒用年前那場震動天下的龍虎山之變,清楚闡明了何為匹夫之怒,何為君子有方。你們難道就忘了,西蜀青蓮劍宗最出名的或許是劍氣,是劍訣,是劍仙,可最讓人頭疼的卻是滿門上下奉若玉律的那些處世準則,世有不平可拔劍,心生不忿必斬之。”

    隻因為自家姐姐的一時安危,呂岩就敢與龍虎山與大明為敵,可如今連師父都沒了..."轉過身,不再皺眉深思的幾位同伴,謝必安眉頭輕輕一挑,指著平鎮關城牆上那位一年之內,一念之間便名震天下的年輕劍客,無聲輕笑:“你們說,呂岩會輕易言和嗎?他又會不會和龍虎山聯手呢?”

    平鎮關城牆之上,在大將軍李右齡的示意下,眾將士單獨為師兄弟二人讓出了一片空地。一路禦空疾馳,穿過了大半個國土的朱厚聰也沒有想到,這才剛剛抵達邊關,就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之一。

    時值正午,陽光普照大地,朱厚聰感覺到自己心都是暖熱的,抓著呂岩的胳膊不停敘說著久別重逢的喜悅。

    師弟,師兄我知道自己錯了,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嗎?”看著呂岩有些病態蒼白的臉色,朱厚聰不由心中一痛,原本欣喜的目光越發柔軟起來,對自己這位一直低著頭保持沉默的師弟,自覺虧欠許多的他隻能小聲規勸道:“這半年多的時間裏,發生了很多事情,師兄我不敢奢望你會輕易原諒我,可置氣歸置氣,你總不能不管你姐姐呂雉吧?”

    抬起頭,在朱厚聰好似永無止盡的絮叨聲中,這是呂岩第一次直視自己的這位師兄,平靜的瞳孔裏,終於泛起一絲波瀾。

    跟我一起回京城吧,呂雉她也天天念叨著你呢,怕你一個人在外邊漂泊,會忍饑挨餓,更怕你會遇到什麽危險。”見到呂岩終於有了一點回應,朱厚聰趕忙順著話頭繼續說道:“師弟,我已經找到了醫好呂雉的辦法了,你還記得惠岸大師嗎?就是當年來太和山探望師傅的那個和尚,找到他就行了!我這次來落日原,就是聽說...”

    那...”張開嘴,打斷了興致衝衝還待再說的師兄,呂岩直直地盯著朱厚聰,半晌之後,才收起了拉長的尾音繼續說道:“師傅呢?”

    臉色一僵,朱厚聰滿心的話語湧上嘴邊,卻隻能再咽回去。抬起手,揮散了西南長風卷到臉前的一縷細沙,卻揮不去兩人之間的橫亙難越的這個死命題。許久之後,朱厚聰才勉強一笑,終於沒辦法再繼續避諱這個話題:“師傅他...在天之靈,想必也更願意看到我們師兄弟二人互相扶持吧...”

    城牆之下是提刀備戰的大明軍伍,天上是兩相對峙的龍虎山趙姓天師與西蜀眾道統傳人,呂岩環顧四周,謝必安,陳秋道,李慕白,王漣,趙卿玄...這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這似曾相識的多方僵持,讓他感覺仿佛此時此地和當日的龍虎山並無區別。隨著朱厚聰辯解的話音漸漸傳入耳中,呂岩的眼神越來越冷。

    眼神越來越冷,可呂岩的心卻越來越熱。對龍虎山天師府,對範陽縣城守袁項,對最初的趙秉鈞,對最近的趙卿玄,始終深藏在呂岩心中的不滿與憤忿在奔湧翻騰,但讓他最為心焚灼痛的,卻是緊靠在自己身邊的朱厚聰。

    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這句話還是師兄你教我的...”千萬聲責怪湧到嘴邊,無從說起,呂岩突然想起了太和山中最初的快樂時光,卻又生不出半點的溫馨暖意,帶著說不清是無奈還是心灰的語氣,呂岩就這樣止不住地說了下去。

    太和山中,衛登與賀連城因你而來,是我和呂雉舍命相搏,才讓你保住了一條命。可到頭來,恩將仇報,想取我姐姐性命的卻是你。我不管是不是龍虎山那些死牛鼻子出的主意,我也不管是不是呂雉她自己心甘情願,我隻知道,事先知情的你默許不曾反對。那個時候,你顧及過我們的同門之情嗎?你想起過我們的救命之恩嗎?你對我姐姐做出的那些山盟海誓又被你放在了哪裏?”

    深吸口氣,雙手用力握拳,指尖早已泛白,額頭上青筋暴露的呂岩壓抑著,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傾瀉著心中的不滿:“師傅沒了...李慕白和王漣可以,我也可以用這樣那樣的借口安慰自己,說師傅他老人家那麽大的本事,就算到了天上也肯定不會吃虧。”再也壓抑不住憤怒,呂岩伸出手,食指指尖直直地點向朱厚聰,小聲嘶吼道:“可你不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表麵假裝的不在意,與自己小心翼翼刻意維持的脆弱假象,就像虛幻的夢境一樣被呂岩幾句話接連戳破。脫下道服,改換王袍的朱厚聰想要開口反駁,可麵對呂岩的最後一句問話,卻隻能啞口無言。

    臉色慘白,皺著眉頭,朱厚聰像個被人揭開了偽善羊皮,赤身裸體的獨狼一樣,瑟瑟發抖,可憐,也更可恨。

    自欺欺人,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