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宮中困獸(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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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也沒有想到,今年的第一場大雨竟然會綿長到半月之久,以至於讓京城的男女老少都不得不重新披換上厚重棉衣,來抵擋這開春餘寒。

    太和殿外,於簷下避雨的武王朱厚成滿臉怒色,大聲嗬斥著跪立在大雨當中的一眾宦官內侍。

    “廢物!都他娘的是一幫廢物!”

    朱厚成抬手一指,指向皇宮西南方一處人聲嘈雜的偏遠宮殿,與隱約可聞的慌亂呼喊聲一同劃破夜色的,還有道道衝天而起的醒目火焰。

    “這都多長時間了?”朱厚成斜眼橫掃過去,一個字一個字往出崩問道:“本王問你們,這都多長時間了!”

    話音未落,跪立雨中的一眾內侍愈戰戰兢兢,紛紛低頭叩,以額覆地,連呼吸都盡量壓低到了幾不可聞的微弱境地。

    “十天!”朱厚成雙手食指並成十字,頻頻比劃道:“本王足足給了你們十天時間,讓你們封鎖宮闈,將外界安插在宮裏的釘子秘諜好好梳理幹淨。可你們是怎麽做的?”

    “京城之內,本來就因為之前的禁軍異動和天象異常而人心惶惶,現在,你們又讓宮裏的那些餘孽賊子四處作亂,短短的幾天功夫,就有十幾處宮殿連續失火,內侍接連外逃...”

    朱厚成越說越氣,恨不能將連日以來積壓在自己心中的燥火盡數泄幹淨。抬手一招,朱厚成示意分立殿前的兩列披甲禁軍抽刀上前,揮袖道:“給本王都拉下去,斬了!”

    回身邁步,朱厚成徑直推門入殿。

    聽到殿外傳來的一聲聲淒厲哀嚎,太和殿內聚在一團的幾位武王心腹早已習以為常,同樣也沒有人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輕易去招惹滿臉陰鬱的朱厚成。

    朱厚成大步邁進,直到踏上了置放龍椅的玉階丹墀之後,才緩緩停下腳步。仰起頭來,望向置放在高台之上的雕龍木椅,朱厚成眼中不由閃現出一抹狂熱。

    “成兒。”皇後韋氏自龍椅之上站起身來,一步三搖的走到朱厚成跟前,嗔道:“你也是的,和那幫不長眼的奴才置什麽氣啊?”

    身子輕輕一旋,韋氏乘勢攬住兒子的右臂,就要拉著朱厚成走上地台,滿臉堆笑道:“來來來,幫母後試試這把椅子,若是有什麽不合適的地方,母後也好抓緊讓人去改。”

    半推半就,兩人並肩前行。隨著距離夢寐以求的那座龍椅越來越近,朱厚成的額頭也漸漸生出了一層細汗。

    及至跟前,朱厚成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臂,直到緊緊繃直的右手五指觸碰到了檀木雕成的紋龍底座,朱厚成突然感覺到身子一鬆,心底的壓力終於就此散去。

    定了定神,朱厚成手臂微微用力自皇後懷中掙脫,長長吐氣道:“不像話,兒臣我還沒有登基,怎麽能坐上龍椅。”

    韋氏聞言一愣,轉而掩嘴笑道:“現在,這有什麽區別嗎?”

    “再說了,這裏又沒有外人,試試又怎麽了?”邊說,韋後邊雙手用力,就要將朱厚成按坐到龍椅之上。

    朱厚成左躲右閃,卻不小心腳下生絆,差點撞翻了身邊的照明火燭。心生不豫,朱厚成用力挺身,一把將韋氏推離身旁,滿臉不耐煩道:“胡鬧!”

    站穩腳步,韋後再次靠近到兒子身邊,柔聲道:“好了好了,生什麽氣啊...母後知道你心裏煩...可現如今,成兒你又有什麽可煩的啊?”

    “哼!”悶聲低哼,朱厚成想起了剛剛傳遞入京的那條消息,皺眉道:“我那個好弟弟馬上就要回來了。”

    “朱厚聰?”眉梢一揚,韋後冷笑道:“那個賤種早就該死了,他要是敢回來,殺了就是了。”

    朱厚成麵色一沉,冷聲道:“若是朱厚聰一個人回京,自然不足為慮。可你別忘了,掌握著父皇遺詔的陳正華前幾日已經打出京城去了,若是讓他們兩人成功匯合,奉旨回京,怎麽辦?”

    “怕什麽?”胸脯一挺,皇後韋氏不屑道:“如今京城上下盡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外有禁軍護衛,內有群臣歸附,就算他們手持遺詔,也注定攪動不起多少風浪...”

    “你!”猛一抬手,朱厚成壓抑著滿心的煩躁與怒火,嗬斥道:“跟你說不明白,你該忙什麽忙去吧,別在這煩我!”

    “好好好,你不願意聽,母後不說了便是。”接連幾日,韋後都被宮內的繁雜事項給困在太和殿中,早已心生不耐。

    長袖一揮,韋後勾了勾手指,台下的幾位太監宮女連忙收拾起地上散落的各類器具。

    內侍掌扇跟後,宮女提燈在前,臨近殿門之時,韋後回頭最後吩咐道:“留下一個人,在這裏伺候武王,有什麽事情及時向本宮匯報。”

    皇後韋氏與隨侍在其身邊的宮女太監一走,寬闊的太和大殿頓時一清。

    獨立高台,朱厚成低著頭陷入沉思。被單獨遺留殿內的那位錦衣宮女再三躊躇,也沒能尋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所在。右腳幾次抬了又收,幽深寂靜的大殿之內,隻有宮女單腳反複踏地的低微輕響。

    抬眼一瞥,朱厚成看向擾動了自己思緒的年輕宮女,眼神冰冷如刀。

    後背一涼,宮女瞬間聯想到了近日以來頻頻喪命的那些無辜同伴,本就無比緊張的她慌忙後退,卻差點一屁股跌坐在地。

    “殿下,奴婢知罪。”

    宮女屈膝連連叩地,感受到頭頂下壓而來的目光愈沉重,纖細的腰肢開始止不住地劇烈顫抖。

    “殿下,臣有事啟奏。”鐵甲碰撞,始終沉默的禁軍統領李從心突然邁步,恰好擋在了宮女身前,抱拳行禮道:“殿下現下最擔憂的,不過是齊王返京一事,臣願率兵出京,定然能夠將朱厚聰一行人攔阻在範陽城中。”

    視線偏移,朱厚成注視著身前這位主動請纓的年輕武將,眼神平靜無波,可內蘊其中的審視意味已昭然若揭。

    李從心麵不改色,反而低下頭來,毫不避諱地對身邊跪地不起的宮女清聲說道:“我與殿下有要事相商,你還不抓緊退出殿外?”

    聞聲抬頭,宮女激動道:“謝殿下,奴婢告退。”

    “嗯。”朱厚成鼻間悶哼一聲。

    宮女彎腰倒退,及至推開了殿門之後才敢挺直身軀。借著這短暫的抬頭間隙,宮女以難以言喻的感激目光深深望了一眼之後,匆匆轉身閉門。

    沉默依舊延續,良久之後,朱厚成才緩緩開口道:“李卿行事,本王自然放心。說,你要多少兵馬?”

    略一思索,李從心不緊不慢道:“秘訊中曾有提及,如今範陽城中不過隻有三千可戰之兵。兵書有雲,十倍圍之,臣隻需三萬兵馬足矣。”

    “你就不怕平鎮關還有後續援軍嗎?”

    笑了笑,李從心肯定答道:“平鎮關乃邊防重鎮,大將軍李右齡又一生心係西蜀,斷然不會為了齊王回京這種事情,動用過多兵員。”

    “好!”朱厚成抬手擲臂,將腰間懸掛的一枚赤金符印投遞台下,道:“持本王虎符,允你於京城禁軍當中抽掉出三萬兵馬,如若事敗,本王要你提頭來見!”

    “諾!”攤開掌心,李從心雙手捧住符印,朗聲道:“臣定當不負所望。”

    踏步流星,李從心不等台上回應,已徑直轉身出殿。

    朱厚成雙眼凝滯,一路注視著李從心走出殿門之後,才緩緩收回視線。

    直至此時,大殿當中的所有人已盡數離去,朱厚成轉回身來,直直地看著身邊的鎏金龍椅。隨著濃黑的一雙刀眉漸漸緊皺,朱厚成眼中接連閃過一道道複雜神色。

    “殿下...”遮擋大殿後牆的祥瑞屏風後麵,緩緩走出來一位束老人,借著殿內用以照明的燈燭餘光,可以看到這位身穿大紅色蟒袍的老人臉上,堆疊著層層皺紋。

    皇宮之內,三千宦官,近萬宮女當中,僅僅隻比大內總管陳貂寺權勢略遜一籌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趙俅,衝武王朱厚成彎腰微微一禮,問道:“這個李從心,真能信得過嗎?他畢竟是李右齡的唯一嫡子啊。”

    朱厚成毫不驚訝,平靜答道:“無妨,他們父子失德一事,天下皆知,更何況,就算他李從心真的臨陣倒戈了,本王還可以隨時調回拒北大營。”

    微笑點頭,趙俅又繼續說道:“那如今看來,真正棘手的,就隻有陳正華手中的那卷先皇遺詔了。”

    皺了皺眉頭,朱厚成搖頭道:“錯,那條閹狗已身中劇毒,就算僥幸不死,短時間內也難以掀起多少風浪。真正難纏的,反而是緊閉家門的當朝宰相張衍聖。”

    “也對...”略一低頭,趙俅轉而笑道:“不過,張衍聖他也蹦躂不了幾天了。在王爺您親口許以重利的誘惑下,老輔張居嶽已經開始在京中頻頻運作了。明天晚上,張居嶽就要在他府中大擺壽宴,將滿朝文官盡數邀至家中,為王爺您登基鼓漲聲勢。到時候,王爺您有文官武將盡數歸附,朝政軍權一手掌握,區區一個張衍聖,又算什麽東西?”

    “那就好。”眉頭一鬆,朱厚成不放心道:“你能確定,張衍聖這些天確實沒有出門?”

    “沒有,絕對沒有!”肯定搖頭,高俅忽然想起了近幾日裏於宮外盛行的幾條趣聞,道:“若是張衍聖真的出門了,恐怕也會被手底下這幫廢物給活活氣死。京城局勢都如此動蕩了,那些於各部衙門任職的儒家門生,竟然還有心思大辦詩會。迎春,歎春,詠春,探春...短短半旬時日,就有大大小小的幾十個不同詩會接連舉辦。宴會當中,曲水流觴,酒池肉林,不一而足,據說每天都有十幾位部司官員因飲酒過多而請假休養...真是可笑!”

    聽著聽著,朱厚成忍不住失笑出聲:“這幫儒生是窮慣了的。曆朝曆代,儒家傳人從來都隻能在擔任刀筆吏這種文案閑職。雖然太祖登基之後,曾大力提拔儒家,可我大明朝畢竟是以武立國。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一個張衍聖出任宰相之職,統領文武百官,他們這些個出身低下的窮書生,可不是要使勁造嗎?”

    “殿下高見!”高俅撫掌笑歎,而後突然跪倒在地,大笑道:“如今看來,殿下登基已勢不可擋,老奴在這裏可要提前恭賀一聲:吾皇萬歲萬萬歲。”

    “唉...高總管快快請起!”朱厚成伸出手攙住老人雙臂,假意嗔怪到:“言之甚早,言之甚早了啊。”

    “一點都不早!”高俅連連用力掙紮,直至結結實實地叩了三個響頭之後,才站起身來,滿是皺紋的橘皮老臉上,硬生生笑出了一朵菊花。

    “哈哈哈哈...你啊你!”朱厚成伸出手輕指老人,笑道:“高總管,若是沒有你兩次出手下毒,本王哪會這麽容易走上皇位。你老大可放心,待本王登基以後,自然會將你外放出宮,掌管一洲軍政!”

    “皇上,您該稱朕才是。”彎著腰,高俅刻意擺出令人望而生厭的搖尾姿態,扶住朱厚成右臂一路走至龍椅跟前,恭敬道:“皇上,請上座!”

    直至此時,滿臉笑意的朱厚成終於暫時放下了心中的重重憂慮,順勢坐落到龍椅之上。

    朱厚成低頭看去,丹墀玉台離地雖不過十尺,可對天下而言,這卻是所有人都難以企及的高度所在。

    忽感不適,朱厚成左右來回地挪動身軀,卻總也找不到困擾自己的症結所在。許久之後,朱厚成突然想起了一段塵封許久的幼時回憶。

    那一年,朱厚成被端坐在龍椅之上的父皇抱在懷中,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殿外響起了一連串由遠及近的驚喜呼喊。

    念及此處,朱厚成就此生出了一身涔涔冷汗。

    那一天,皇弟將生,那一年,朱厚成的武王封號中間,便從此加了一個厲字。

    美名變惡諡。

    心神震動之下,朱厚成下意識十指用力,將身下的龍椅死死握在手中,猙獰低吼道:

    “這是我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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