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中，那讓人窒息的黑暗，在逐漸消失。
    單靈靈緊緊地摟住刁蒼的脖子，在用盡所有力氣，想要讓師父停留在人間，整個人像是石化了一般，一動不動。
    老人已經垂下了頭，臉上還掛著欣慰釋然的笑容。
    但是他已經走了。
    單靈靈的雙眼失去了焦距，她死死的盯著刁蒼已經沒有溫度的側臉，一時間眼眶裏幹澀得厲害。
    眼淚就像是消失了一般，一滴都流不出來。
    她隻是呆呆的看著。
    她甚至還在等，在等刁蒼繼續說話，等著他像往常那般抬起手指，戳戳她的額頭。
    “靈兒，傻看著為師幹什麽？”
    但是，沒有。
    什麽都沒有。
    單靈靈的嘴張了張，她的手慢慢鬆開，卻又不敢真的放開，隻是輕輕地把臉貼在了刁蒼的肩頭，嘴唇顫抖著，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她的目光看向了同樣撲進了刁蒼懷中的王子煦。
    王子煦整個人跪在地上，他仍然死死的抓著刁蒼的衣襟，額頭貼著那已經開始漸漸變涼的布料，呼吸急促，指節都泛白了。
    他沒有抬頭。
    他不敢抬頭。
    他害怕看到師父已經閉上的眼睛，怕看到那雙曾經手把手教他寫字畫符，為他穿衣，教會他一切的手。
    隻是，刁蒼的手掌靜靜地垂在自己膝頭，再也無法抬起來了。
    風吹過來。
    不冷，單靈靈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張了張嘴，想喊一聲師父，但是喉嚨裏被卡住了，隻發出了一點氣音。
    她想哭，但是眼淚完全止住了，身體似乎是不肯允許她釋放出情緒，痛苦被延遲了開去。
    刁蒼他……再也不會醒來了。
    一片落葉拂過。
    風吹過耳畔，那片落葉悄然拂過了單靈靈的發梢，就像是誰用指尖在她臉頰上輕輕一點。
    單靈靈突然走了神，她抬起頭，下意識的看向了落葉的方向，那片已經枯黃的葉子，邊緣卷曲泛黃，被微風刮到了王子煦的膝邊，然後又被無形的氣流裹挾著，朝著高的地方飛去。
    她的目光，隨著那片葉子，一直仰到了天空。
    天空是亮的。
    湛藍明鏡，一如無數個春秋下，這片天空原本的色彩。
    啊，章尾山已經入秋了。
    單靈靈怔怔的想著，她剛剛才意識到季節已經悄然更迭了。
    轉了轉脖子，眼神緩緩地從空中落下。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又陌生的章尾山。
    他們正跪在主殿外的那片空地上，風穿過了長階的石縫，帶著一點涼意，拂過了單靈靈的手背。
    地上滿是淩亂的痕跡。
    那晚的場景，她還記得，很清楚。
    那個晚上，刁蒼過壽的那晚，她在手機上定了一個蛋糕，讓王子煦下山去取。
    蛋糕上有好大一個壽桃，粉撲撲的，還有一個勉強能看出原型的拂塵，看上去還有些幼稚。
    當時，陰玄突然發難的時候，單靈靈剛剛將蛋糕拿出來，正在撒著嬌，讓刁蒼許願來著……
    單靈靈的目光在地上掃了一圈，在一塊殘破不堪，幾乎碾成泥點的殘片上停住。
    那是……那個壽桃吧？
    單靈靈眨了眨眼，嘴角似乎動了一下，她勉強認出了那粉色，此時突然有些想笑，但是，什麽情緒都沒有浮上來。
    然後呢？
    移開了視線，前方幾步外，主殿外的柱子旁，還有一灘沒有被封帶走的灰燼。
    對了，那是汪玥……不，是陰玄留下來的。
    再遠些，還有那些怪物……
    它們倒在台階上，散在殿前的地磚之間，四肢斷裂，已經被刁蒼用利刃切開了。
    那些沒有魂魄的軀殼，曾經威脅著他們師姐弟倆的性命，如今卻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地上，正在陽光下慢慢的化為灰塵。
    單靈靈突然意識到，時間，好像恢複了。
    因為刁蒼的結界，整座山的時間都被凝固在了那讓單靈靈無法忘懷的一夜，而此時，結界消散。
    一切又重新運轉了起來。
    陽光從雲層後灑下，穿透了層層樹葉，照進了章尾山的每一寸土地上。
    那些停駐的塵埃都在緩緩飄落，連山中鳥雀的叫聲，都重新回到了耳邊。
    那些怪物的殘骸正在慢慢的變作灰燼，單靈靈這才知道，原來對於沒有魂魄的軀殼來說，他們都是會徹底消散的。
    心頭突然湧上了一絲好笑，她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師父，阿煦，你們看……”
    她抬起頭，看向那一縷穿過烏雲的陽光。
    刁蒼沒有回應她，他也不會再回應她了。
    他安靜到好像從未在這個世界出現過。
    王子煦已經放開了刁蒼，靜靜地跪在那裏，深深地垂著頭，一言不發。
    和單靈靈的失神狀態完全不同，王子煦就像是被凍結了，他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顫抖。
    但是，他膝下的青石板地麵上，暈染開了水跡。
    “靈兒！”
    一聲驚呼，突然從山門處傳了過來，單靈靈無法聚焦的雙眼望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她的大腦花了好大功夫，才認出了眼前的人。
    “……莊老？”
    莊道長臉上滿是驚恐，他杵著拐杖，在玄狐的幫助下，幾乎是小跑著進到了章尾山的山神觀。
    此時，老人完全愣住了。
    在刁蒼身後停住了腳步，莊老手中的拐杖倒向了地麵，他瞪著蒼老的雙眼，看了看一臉空洞的單靈靈，又看了看低頭落淚的王子煦，最後停留在刁蒼那還挺拔的脊背上。
    “喂，老家夥……”
    他聲音顫抖著，想要伸手去拍刁蒼的肩膀。
    “你可別逗老朽啊……”
    但是，莊道長的手指停在了刁蒼肩頭上方，卻沒有放下去。
    “不會吧，你還欠老朽兩壺好酒來著……”
    “莊老。”
    王子煦撐著地麵，勉強站起身子，玄狐看見他搖搖晃晃的腳步，擔憂的向他衝了過去，卻隻是停在了他麵前。
    接著，玄狐回頭看向了刁蒼。
    小狐狸的眼中，淚水奪眶而出，她捂住嘴，不可思議的後退了好幾步。
    “莊老，師父他……”
    王子煦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勉強壓住了聲音裏的哽咽，對著莊道長抱拳。
    “師父他，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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