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那種痛楚是從骨縫裏滲出來的，又還有回蕩在神魂深處的天雷，碎裂的每一寸肉身都在嘶吼。
    燭洺赫猛地睜開眼，視野一片昏黃。
    他正被捆在不周山斷口的石壁上，四肢被纏滿了符鎖與粗鏈，頭發淩亂，血跡幹涸，整個人跟一具即將腐爛的屍骸沒什麽差別。
    山風如刀，從斷成了兩截的不周山斷口處穿過。
    四周還有幾個天兵，他們恪守在一旁，天地死寂，那破裂的山體像一頭沉睡的巨獸，橫亙天地之間，俯瞰著燭洺赫這個“罪孽之徒”。
    天空陰沉，黑雲壓頂，電光仍在雲層深處遊走，一旦落下，就是又一輪天罰。
    燭洺赫微微低頭，咳出一口黑血，血水裏帶著一絲熾熱的雷火氣息，像是魂魄被燒焦的味道。
    “七七四十九日麽……”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沙啞。
    “真他娘的長。”
    他偏過頭，望著天邊的殘陽，不知道第幾日了。
    隻知道，每次雷霆劈下，魂魄就被從肉體裏撕扯出來，又硬生生壓回去。
    燭洺赫記得前兩日那些天兵在他耳邊的閑聊，說是大洪水已席卷人間界，萬千生靈死傷無數。
    女媧親自前往南海，斬巨鼇四足，試圖重塑天柱，以替代不周山的傾塌。
    他們還說，女媧尋得了五色石，正以神火煉之，化為補天之物。
    這些話，燭洺赫聽得清楚，卻隻覺心煩意亂。
    要不……還是死了吧。
    如此遭天雷懲戒，骨碎魂裂，日日夜夜都如身陷煉獄，不如一死了斷來得痛快。
    可惜，還不能死。
    說好了，要等靈兒回來。
    燭洺赫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那道熟悉的身影。
    單靈靈躺在他臂彎裏，抬起手，笑著描繪他的眉眼。
    “師父，癢。”
    “哎呀，小九你讓我多摸摸，長得好看的人，就得有被摸個痛快的覺悟。”
    她笑得甜軟，聲音輕柔。
    “那師父也給我摸摸。”
    “我又不咋好看，摸我幹啥？”
    “誰說的？”燭洺赫伸出手，將她緊緊抱住，低聲道“師父是天地間最美的人，小九看得都挪不開眼。”
    “淨說些好聽的糊弄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一道驚雷猛然劈下，打斷了回憶。
    燭洺赫低聲歎息。
    又來了……又要開始了。
    來吧，早來早了結……
    就在下一道雷光即將落下的刹那，山的另一頭，忽然傳來一聲焦急的驚呼。
    “停下來！快！”
    “你們，快把天雷停下來！”
    那聲音熟悉得令他心頭一震。
    王子珩？
    幾個天兵愣住了，循聲望去，便見一人風塵仆仆，自山道疾奔而至。
    其中一人立即上前攔住他“來者何人！”
    王子珩連氣都來不及喘，直接將手中一封錦書塞入他手裏。
    “看這個……你自己看吧。”
    那天兵狐疑地打開錦書，低頭細讀片刻，神情猛然一變，回頭高聲道。
    “停雷！”
    另一人麵露猶疑“伏羲大人說……”
    “是女媧親令！不得違抗！”
    錦書在風中翻開，紙麵上密密麻麻寫著數行，閃爍著淡淡金光，分明帶著女媧之氣。
    天兵湊近一看，臉色頓時凝重起來。
    王子珩站在旁邊，眉眼冷冽，語氣中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
    “女媧親令因人間洪災肆虐，萬千生靈沉溺，幽冥之界秩序混沌，無人掌控，即刻終止對燭龍的天罰。”
    “命其率騰蛇族前往幽冥之界，接手鎮守與治理之責！”
    說罷，王子珩怒目而視那兩個還在發愣的天兵，聲音冷厲如霜。
    “還不快停下天雷！你們想抗命嗎！”
    天兵們被他這聲怒喝嚇得一哆嗦，連滾帶爬地衝向鎖鏈固定之處，手忙腳亂地揭下了引來天雷的符紙。
    烏雲在天際翻滾，咆哮，雷光一閃一閃，卻終究找不到落腳之處，最終無奈般地漸漸散去，天地間終於重新歸於沉寂。
    “放人啊！”王子珩見他們還愣著，氣得直跺腳，“看著我幹什麽！”
    話音未落，燭洺赫耳邊便響起了一連串金屬碰撞之聲。
    束縛他的鎖鏈，正在一環一環地鬆開。
    那幾條曾將他死死釘在山巔的鎖鏈一旦解開，他再無支撐之力，整個人頓時失去重心，筆直朝地麵栽去。
    “尊上！”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一雙手穩穩地接住了他的身軀。
    燭洺赫艱難地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人時，嗓音沙啞，幾不可聞。
    “師……師姐？”
    他努力地聚焦著昏花的視線，看著那張哭腫了雙眼卻仍強撐著微笑的臉。
    虎婉輕輕點了點頭“嗯，是我。”
    燭洺赫的唇微微顫動，喉間緊得發疼“你們……怎麽來了？”
    “族長，別在這裏說，我們先回去。”
    仇在庭也和他們在一起，他走了過來，和虎婉一起扶起了燭洺赫，和王子珩點了點頭，朝著下山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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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珩冷眼看著那幾個小兵，確認他們不敢追上來，這才轉過身，化作原身白澤，托起了幾乎失去意識的燭洺赫，一步步的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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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麵漸漸暗下，四周沉入無邊的黑暗。
    “你都知道了吧？”
    一個聲音響起，從虛無中傳來。
    “這便是你的開始，也是你的終結。”
    “更是他所經曆的一切。”
    單靈靈佇立於虛空之中，四下漆黑無光，她扭過頭，想看清來人，卻發現自己因為哭得太厲害，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
    “我……我是他的師父……”
    她聲音顫抖。
    “嗯。”身影輕輕點頭，聲音中透著一絲悲傷。
    “我……”
    單靈靈抹去淚水，努力辨認對方的模樣，但黑暗吞噬了所有輪廓。
    那人輕歎一聲，緩步而來。
    “我是你的主魂。”
    “你所經曆的過往，早已被他細心珍藏，隻待你歸來，將所有記憶一一取回。”
    “因為萬戮銅鏡，那麵鏡子保存了曾經發生的一切，你現在也知曉了他究竟為你做了什麽。”
    “單靈靈，我既是你，我是你的一部分。”
    “從今日起，你的魂魄已經完整。”
    單靈靈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她自己，穿著一襲紅衣，和她死後，燭洺赫為她換上的那一件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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