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討論仍在繼續，無數艱深的專業術語像密集的雨點，從幾位老師的激烈爭論中飄灑到屋外的走廊。
    水洗、中和、脫水、吸附……這些冰冷的工藝流程名詞，在唇槍舌劍間逐漸被賦予了生命的輪廓，一個初步的方案正在成型。
    隻是牆角的江夏雙目仍然無神，還在愣愣的看著地板的接縫。
    好一會才重新抬起頭：“禦園老師的情況，你知道嘛？”
    “呃，什麽情況？履曆嘛？他算起來還是你的學長，剛解放那會就是五道口職業技術學院的助教了，後來他說對單純的教學工作覺得有些索然無味，然後打報告轉入了研究機構……”
    “最後被派遣出國留學……”
    小劉秘書不知道從哪掏了個金屬殼的記事本，看著上麵開始照本宣科。
    江夏揮揮手，打斷這流水賬般的敘述：“不是這些陳年舊事。我是問他的研究成果，為什麽沒有深化下去？甚至……連項目的主導權都丟了？”
    小劉秘書有些語塞，“這……不清楚……應該是他們藥物所的規劃吧……”
    大老王的腦袋擠到他們兩個中間：“要查嘛？”，久違的冷笑又掛在了大老王臉上。
    小劉秘書聽著這三個字，像個被踩著尾巴的三花貓一樣跳了起來：“你可別亂來！三大任務一不許裏麵最嚴厲的就是這個‘不許’！”
    “不許啥？”
    江夏有些愣，大老王推開小劉秘書在江夏身邊坐下，胳膊一摟讓江夏離自己近了點，壓低聲音。
    “‘三大任務’是搞情報、懲處叛徒和執行各種特殊任務，‘一不許’是不許在內部相互偵察。”
    哦！原來是這個！江夏點頭。還是咱的老人看得遠，這短短幾個字，分量卻重如千鈞。沒看聯盟的“導師”走後，那邊的“契卡”都成了啥樣？老祖宗在東廠西廠的事上，教訓可都寫在史書裏呢……
    “但……”
    大老王話鋒一轉，眼中精光一閃，手極其自然地探入江夏衣兜，抽出了那份沉甸甸的紅頭文件，指尖點著其中授權條款，“你這個是例外！別忘了，這文件賦予你的審計權，覆蓋範圍極廣。而且，”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那三個人的項目，可是被你小子當成‘03防禦體係構建’的關鍵子項目報上去的！查他們項目的曆史、經費、成果歸屬，名正言順！這叫審計職責範圍內的‘必要調查’，跟‘內部偵察’是兩碼事！”
    說著，大老王挑釁的看了眼小劉秘書，仿佛在說：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
    小劉秘書沉默了一會，對著大老王比了個大拇指：不愧是外勤隊的，這這空子鑽得理直氣壯。
    隨即他又露出個大大的笑容：“還忘了這茬……看來這真是個大好事啊……”
    “嗯！對某些人來說，可就不那麽‘好’嘍……”不可明說身份的二人相視一笑，帶著幾分冷意。
    江夏心頭也泛起一絲暢快。畢竟早上進行理智化的時候，他總算從後世閱讀過的一些片鱗半爪的記錄中，拚湊出來了這兩位老師的不凡之處。
    星瀚老師自不必說，無論後世如何評價，單是研製出根治“血吸蟲”病的特效藥這一點，就足以讓那三個飽受疫病之苦省份的人民銘記恩情。那些個享受“包郵”待遇的三省人民都該給他磕一個。
    而回想起禦園老師的成就，其實主要還是因為那個“鉈”。看到這個“鉈”，江夏就想起那位可憐的女孩。
    除去當時醫院的奮力搶救，禦園老師研究的那種鄰二巰基化合物成藥，也在其中起到了關鍵作用。
    如果他的研究沒有被中斷、如果能更深入地走下去……後世的悲劇或許能有更穩妥、更有效的解決方案！……
    不僅如此，就是這位大佬研究中產生的一個中間體，叫二巰基丁二酸的東西，後世經過相關人員的深入研究，更是在一係列駭人的重金屬中毒事件中力挽狂瀾。
    遠的不說，就是九十年代有個專科學校出現了大規模投毒事件。
    對！放的就是砒霜！
    全校七百多師生嚴重中毒，使用該藥物搶救後，不僅沒有人員死亡，還神奇的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此役之後，該藥物還被白頭鷹fda正式批準成為重金屬中毒法定治療藥物，這也是首個被外國仿製的華國新藥。
    此等功勳，豈容埋沒？此等委屈，豈能不伸？現在有機會幫禦園老師找回場子，查清當年真相，江夏覺得不僅一點毛病沒有，簡直是天理昭彰！
    他拿過小劉秘書手裏的履曆本，快速翻閱核對：時間、地點、項目名稱……都對得上，確認是那位禦園老師無疑。手指繼續向後翻動，一張夾在紙頁間的、略顯粗糙的油印表格引起了他的注意。
    表格抬頭赫然寫著：“進口醫藥簡表近期）”。
    江夏的目光迅速掃過，當落到“藥用硝酸甘油”一欄時，瞳孔驟然收縮。那一欄的數字，是一個刺眼的、赤裸裸的“0”！
    再看看以前的進口數量，還是有個幾十公斤的嘛……
    他猛地抬頭，聲音疑惑：“這是真的？硝酸甘油……還用進口，這基地都堆了好一些吧？”
    “呸！想什麽哪！你真讓人去啃炸藥啊，沒看別人說的是醫用硝酸甘油！”
    “我們的軍工廠不是沒想著做醫用的，但不知道咋回事，弄了一批給人吃了後，病人吃了心髒是不疼了，腦袋卻疼得想撞牆！根本沒人敢用，隻能停產！”
    大老王聽著江夏問這種問題，趕緊秀了一把智商上的優越。
    “誒，你咋知道那麽清楚……”江夏追問。
    “我爹說的。那倒黴藥還是我爹的老戰友‘好心’送來的……”大老王語氣複雜。
    “你爹的戰友真是坑啊……”
    “沒……我爹自願的，說這種事就得老家夥先上……”
    江夏歎了口氣，拍了拍大老王肩膀：“回去跟幹爹說，下次再有這種‘試藥’的‘好事’，讓你上！他老人家還沒抱上孫子呢，別這麽瞎折騰自己……”
    大老王樂嗬嗬地應道：“好嘞！” 剛應完，他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嗯？怎麽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