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師傅，您的手藝絕對沒問題。您願意到我們廠來工作嗎？正式工！就幹您的老本行，專門解決那些最棘手、最精密的加工難題！”江夏拿著組裝好的齒輪組放到耳邊輕輕一撥，沒有加限位器的齒輪組發出輕微沙沙聲，聽得江夏又眯起了眼睛。
    通透！純淨！沒有雜音！
    真好聽！這種聲音本身就是對精度的完美詮釋
    小呆毛愜意地沉浸在這機械的韻律中，而翁德海卻徹底驚呆了。
    一直佝僂著背、垂著頭的翁德海，身體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電流擊中，他整個人瞬間僵直，那雙布滿厚繭、習慣性絞在一起放在膝蓋上的手，驟然握成了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青筋暴起。
    渾濁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深處仿佛有熄滅已久的火星被猛地吹亮，劇烈地顫抖著，死死地盯住江夏。嘴唇哆嗦著，翕動了好幾下，才終於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工……作？……正式……工？……到……你們……廠？”
    “對！正式工！我們廠！”
    怕翁師傅覺得是玩笑話，小呆毛立刻低頭在自己的挎包裏翻找起來：“當初改名的時候，廠裏給了我幾個正式工的名額指標，我還一直沒用的，文件扔哪去了？”
    江夏一邊嘟囔著，一邊在包裏摸索。
    誒，沒辦法，江夏這小子的空間倉庫跟別人家的主角沒法比。別人倉庫裏塞滿了糧肉罐頭、大黃魚小黃魚，他這苦逼的小可憐，包裏除了卷邊的圖紙、寫滿公式的草稿紙，就是鋼廠送來的各種奇形怪狀的鋼樣試件。
    唯一算得上“奇珍”的那塊太歲，也早被他當成熬夜提神的口糧啃得差不多了……
    就在小呆毛埋頭於圖紙堆裏翻找那份關鍵文件時，他沒注意到身後翁師傅的異樣。
    江夏肯定的回答，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翁德海心中那扇被塵封、壓抑了太久的閘門。
    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動起來，渾濁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大顆大顆地從那瞪大的眼眶裏滾落，砸在洗得發白的粗布褲子上，洇開深色的水漬。
    喉嚨裏再也壓抑不住，爆發出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嗚咽聲，身體也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他猛地低下頭，雙手死死捂住臉，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出沉悶而壓抑的嚎啕。
    就在這時，大老王不知道從哪個角落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
    他利落地把手裏一個沉甸甸的黑色小皮箱塞到還在翻包的江夏懷裏，順手精準地從江夏剛扒拉出來的一堆紙裏抽出了那份蓋著紅章的正式工接收函文件，一步跨到翁師傅身邊。
    “翁師傅！翁師傅！好事！天大的好事！哭啥！該笑！該笑啊老哥！”
    大老王把那份文件展開，幾乎杵到了翁德海眼前，“白紙黑字大紅章！板上釘釘的正式工！您老熬出頭了！”
    “廠裏有宿舍，有育紅園，有小學！您的小孫子再也不會……”
    嗯？這大老王也學會了小劉秘書的鬼影步嘛？對翁師傅家庭情況了解得蠻多嘛！不過，這個稱呼是不是錯了？算了，不管，反正都是作者的鍋……
    江夏搓著下巴頦，自顧自點了一根煙。
    那不是廢話嘛！要是大老王他們沒把翁師傅祖宗八代……啊不，是家庭情況查個底兒掉，那指定不能讓自家這“呆毛崽”單獨跟他共處一室。
    就算翁師傅已經六十多了，看著老實巴交，那也不行！安全無小事！其實也不算，呆毛崽不知道他頭頂其實是有人的……）
    但，不知道為什麽，看著溫師傅的樣子，江夏有點梗得慌……
    嗯，轉移下注意力吧，趁著大老王寬慰翁師傅的時候，江夏順手從挎包裏取了卷圖紙出來，一邊攤開，一邊好奇的聽著兩人的交流……
    …………
    也許是大老王身上那身有些發白卻依然筆挺的舊軍裝，天然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翁師傅在他連拍帶哄下，情緒竟真的慢慢平複了些，甚至還斷斷續續地回應了幾句。
    兩人，一個穿著舊軍裝，一個穿著粗布工裝，竟手拉著手主要是大老王拉著翁師傅的手），用帶著鼻音的語調，哽咽著說起了當年……
    “你們剛進四九城那會兒我就看著了，但是縮在家裏不敢出門。後來才敢扒門縫看……天寒地凍……戰士們寧願擠在牆根下凍得打哆嗦……也不肯擾民進屋……紀律啊……！”
    “那是！老哥，你知道那誰誰家的太太嘛？”大老王接話。
    “知道啊！嗨，聽說你們進城不久，她就生了，……”
    “嘿嘿，你不知道，他的車拋錨，還是咱首長把自己的小吉普讓了出去……”
    “哦！怪不得，他給他孩子取名叫擁軍……”
    看著翁師傅越來越溜的嘴皮子和放鬆下來的神情，江夏嘴角牽出一絲微笑。
    得，這種刻在骨子裏的血脈親情和共同記憶，江夏知道自己羨慕不來，也插不上嘴。他隻能默默抱著大老王塞過來的皮箱，輕輕打開搭扣。
    箱子內部，黑色絨布上小心翼翼地排列著幾個獨立的、散發著塑料氣息的小方塊。
    每個小方塊中心，開著一個長方形窗口，窗口內嵌著一塊深紅色的不知名材質。透過深紅色窗口，可以清晰地看到裏麵由7個獨立的條形發光區域排列成一個經典的“8”字形。
    隻有最後麵一個小方塊，在發光區右下豎段旁邊，有一個獨立的小方形發光點。
    在塑料外殼的底部，伸出一排10個細長的金屬引腳。
    哦吼吼！
    ed數碼管顯示屏出世！
    看著那深紅色半透明窗口下精密排列的“8”字結構，江夏得意地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
    這才叫遙遙領先！
    重要的事要說三遍，來，再讓我們喊一聲：遙遙領先！
    嗯，不妥……江夏的目光掃過桌上的ed數碼管、自己設計的集成電路板，最後落在被大老王扶著、正用袖子擦眼淚的翁師傅身上。
    光有這個指ed）和這個指ic板）還不夠！還得加上翁師傅那雙‘鬼手’！ 三樣寶貝湊齊了，才是真正的世界獨一份！才能把這‘遙遙領先’從圖紙變成真家夥！
    江夏掏出四塊電路板，看著正在大老王帶領下，往文件上簽字的翁師傅，笑得囂張極了。
    能隨身攜帶的科學計算器，你說領不領先？把這玩意往雷達裏麵一塞，往炮兵指揮車裏麵一塞，往還沒出現的激光測距儀裏麵一塞，再把激光測距器往五對輪裏麵一塞……
    哇卡卡卡……
    遙遙領先！
    遙遙領先！
    遙遙領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