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德用手背隨意地抹去嘴角剛吃完早點留下的油光，臉上堆起慣常那種圓滑又顯得極其真誠的笑容，對著麵前幾位打著包票：
    “放心！放心！各位同……領導，放寬心！咱們這審核，說白了不就是走個過場，給上麵一個交代嘛？大家都是為了工作，為了項目好，能有什麽原則性問題？楊佑寧組長那邊，我去溝通，我去做工作！保證不影響咱們項目的正常進度！你們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千萬別有思想包袱！”
    “李組長，真是太感謝您了！您真是明白人！”
    “有您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您放心，我們一定全力配合您的工作！”
    李懷德笑嗬嗬地反拍著趙主任的手背，語氣推心置腹，仿佛已是相識多年的老友：“哎，都是為了國家建設，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嘛！”
    接下來的談話更是“推心置腹”。那幾個人見李懷德如此“上道”，暗示性地表示不能讓他“白忙活”、“受委屈”，期間更是“略表心意”，奉上了一份“土特產”。
    包裝精美的長白山野山參、上好的鹿茸片，甚至還有一個沉甸甸的小布包，不經意地推過來，打開一看，裏麵是好幾根黃澄澄的小黃魚。
    雙方言談甚歡，氣氛融洽，仿佛已是親密無間的“自己人”。趙主任等人自覺找到了關鍵的突破口，心中大定，全然沒有注意到一個細微之處。
    在李懷德那看似隨意的襯衫領口下，若隱若現地掛著一根細細的、鮮紅的絲線，款式與邊疆哨所戰士們常掛在胸前，寄托信念的那種一模一樣。
    送走了心滿意足的趙主任一行人，李懷德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
    “嘿嘿，都是些大補的東西。等下打個包，給咱家的寶貝蛋帶回去……”
    說著，他隨手就準備把那些人參鹿茸和小黃魚籠統地掃進一個大挎包裏。就在這時，窗口悄無聲息地滑進來一個人影，正是大老王。
    李懷德順手就把挎包遞過去：“喏，老王，來得正好！這些，想辦法給江夏那小子捎回去，瞧他瘦的！”
    原來此前，大老王已將劉世才的可疑行蹤、615廠管理上的巨大漏洞以及可能存在的敵特破壞風險，向李懷德和楊佑寧做了緊急通報。
    大老王直言此事水深凶險，遠超普通貪腐，請求他們利用審計組的身份，設法拖住趙主任這些頭頭腦腦，為外圍調查爭取時間和空間。
    如果不同意，他再想另外的辦法。
    令人意外的是，不僅一腔熱血的楊佑寧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就連以往在廠裏以“和稀泥”、“縮邊邊”出名的李懷德，此刻竟也一反常態，展現出了在邊疆曆練時沉澱下的膽色，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迎難而上，主動請纓來唱這出“欲擒故縱”的戲碼。
    大老王接過挎包，看都沒看裏麵的東西，神色嚴肅地搖了搖頭：“老李，你的心意我替小子領了。但這些東西，現在可不能就這麽帶出去。”
    他熟練地從懷裏掏出幾個早就準備好的牛皮紙檔案袋，小心翼翼地將人參、鹿茸、金條分門別類，一樣一樣地仔細編號、貼上標簽、注明來源和收取時間，然後才放入袋中。
    “雖然，我也不願意這麽麻煩。但，這種證據還是需要保管好。並且每一件都得記錄在案，將來要和他們算總賬的！你現在可是在狼窩裏演戲，每一步都得踩準了！”
    李懷德看著大老王專業的動作，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臉上那點輕鬆的神色也收了起來。
    “我曉得輕重。”他頓了頓，臉上又浮現出那種圓滑的笑容，但眼神卻格外清醒，“放心吧，咱也算戰友了，以後就叫你老王吧。唱紅臉白臉我都在行。保證把他們拖得穩穩的，給你們在外頭查案創造機會！”
    大老王用力拍了拍李懷德的肩膀：“好樣的！老李，沒想到關鍵時刻你這麽靠得住！這邊就交給你和楊組長了！外麵的事，包在我身上！”
    “沒問題！”李懷德得意地打了個響指，瞬間又恢複了那種八麵玲瓏的神情，“瞧好吧您呐！”
    “嗯，下次把後麵那個‘吧’去了，我會更開心……”
    大老王嘴角勾了勾，轉身隱入窗外的陰影。
    …………
    “領導，我們這個設備，本質上是一種主動式電磁波探測係統。它向地下發射特定頻率的電磁脈衝，然後接收並分析反射回來的信號。”
    “不同的地下介質，比如泥土、岩石、水體，或者金屬礦體，它們的電導率、介電常數等電磁特性都不同，對電磁波的反射、吸收和衰減程度也不同。通過分析回波的幅度、波形、相位延遲等特征，我們就能反推出地下物體的形態和性質。”
    陳工講得深入淺出，李地質聽得頻頻點頭，“哦，那你們就是需要不同的電磁特性參數咯！仲義叫我來應該就是確定這些數據的吧！”
    他接著提出了一個更深入的問題：“不過，地下的情況複雜得很，不同礦物之間的電磁響應常常互相幹擾，你們打算怎麽解決這個難題，提高識別的準確性呢？”
    李工聞言，臉上露出感激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他看向一旁的江夏，語氣真誠地想把功勞推過去：“領導，不瞞您說，這方麵最大的突破，還真多虧了江夏同誌！要不是他帶來了全新的思路和……和那種集成度極高的微型計算元件，我們這套識別和抗幹擾算法根本實現不了。江工，你來給領導詳細說說？”
    李工這番話，既是真心感激，也是刻意引薦。
    他記著江夏的好：之前在領導麵前，江夏沒獨占功勞，反而把他們這些老技術員的辛苦都擺出來，讓他們也得到了認可。
    如今他自然要把 “分析回波” 這個核心功勞，重新推回江夏身上。畢竟誰都清楚，能 “發波” 隻是基礎，會 “讀波” 才是這項目的靈魂。
    然而，李工這番明顯帶著引薦意味的話，並沒有引起江夏的及時回應。因為江夏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陳工異常的狀態吸引了。
    隻見陳工額頭布滿了細密的冷汗，臉色在短時間內變得蠟黃，他的右手不知何時已悄然移到了右下腹，並且用拳頭緊緊地頂住。
    “陳老師！”江夏立刻打斷了技術討論，“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陳工艱難地抬起頭，擠出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容，語氣故作輕鬆：“沒… 沒事…… 可能早上吃的有點油膩，我這肚子嬌氣，受不了葷腥，鬧得厲害…… 抱歉，領導，我… 我得趕緊去趟廁所……”
    江夏心裏一緊，立刻對身旁的儒班長使了個眼色：“班長，快陪陳工去，路上多照看。”
    “是！”儒班長立刻上前，看似隨意實則穩妥地扶住陳工的手臂，陪著他快步走了出去。
    江夏皺著眉轉向李工，語氣裏帶著擔憂：“陳老師這情況，是不是老毛病了？”
    李工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哀傷，張了張嘴，最終隻化作一聲沉沉的歎息：“老陳他… 這陣子身子一直不爽利，總說肚子隱隱作痛，可他總說‘項目緊，先扛扛’。前陣子為了算那組幹擾參數，連著熬了三個通宵，飯都顧不上吃熱的，我勸他去醫院，他總說‘浪費時間，挺挺就過去了’……”
    “這哪能挺啊！” 江夏急聲道，“我認識位於老師，就是十二指腸潰瘍，餓狠了就肚子疼，平時兜裏總揣著蘿卜幹，餓了就嚼兩口墊墊。陳老師這症狀，看著跟他有點像！這樣，我想辦法從後勤那邊調配些方便麵來，你們餓了就泡一碗，好歹是熱乎的，總比餓著強！”
    六十年代的方便麵是稀罕物，尋常人根本見不著，李工聽了這話，眼眶都有點發熱，勉強擠出個笑：“那… 那可太謝謝您了，小江工，您這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