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紫禁城，皚皚素白覆了金瓦朱牆，將那些見不得人的醃臢事都掩在純淨之下。今年的年宴格外熱鬧，殿內金絲炭燒得通紅，照得滿堂妃嬪的珠翠熠熠生輝。
    年世蘭端坐在胤禛右手邊的位置，一襲紅袍灼灼奪目。她執起鎏金酒樽向胤禛敬酒時，腕間九鸞金鐲叮當作響。這本該是皇後主持的盛宴，如今卻盡數落在了華貴妃手裏。
    曹琴默捧著暖爐，餘光瞥見幾個低位嬪妃正偷瞄著空置的鳳座。宜修稱病不出已有月餘，連除夕這樣的大日子都不露麵。殿外風雪呼嘯，卷著碎雪撲打在雕花檻窗上。
    殿內歌舞升平，觥籌交錯間，曹琴默恍惚覺得，那張空著的座位，仿佛吃人的妖魔。
    殿內金爐焚著的龍涎香氤氳繚繞，年世蘭起身，舉杯與胤禛輕輕相碰，叮的一聲清響在寂靜的大殿內格外刺耳。兩人挨得極近，恍惚間，他們才是夫妻。
    “要臣弟說——”敦親王突然大著舌頭站起來，琥珀酒液順著酒杯往下滴，“不如將貴妃娘娘晉為皇貴妃！”
    曹琴默心頭猛地一顫，她垂眸盯著麵前的菜肴，連抬頭窺探聖顏的勇氣都沒有。滿殿妃嬪的呼吸聲都凝滯了，隻聽得見窗外積雪壓斷枯枝的哢嚓聲。
    “老十，你醉了。”胤禛的聲音冷靜，明明不帶怒意，卻讓殿內溫度驟降。敦親王也沒在說話，好像剛才的確是醉話，“繼續。”
    殿內笙簫再起，舞姬的水袖如流雲般掠過金磚地麵。曹琴默借著與麗嬪寒暄的間隙，狀似不經意地抬眸望向上首。胤禛正執玉箸為年世蘭布菜，眉宇間盡是溫柔笑意，年世蘭則掩唇嬌笑，鬢邊的金鳳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顫動，灑下一片細碎金光。
    滿殿妃嬪或嫉或羨的目光都黏在那雙人影上，可曹琴默卻覺得脊背發涼——帝王眼底的笑意未達深處，那溫柔表象下藏著的，分明是審視獵物的冷靜。他給年世蘭夾菜的動作，就像在給籠中的金絲雀投喂最後一把粟米。
    “琴默，這酒不錯，你也嚐嚐。”麗嬪的聲音將曹琴默的思緒拉回，她忽然察覺到一道視線。轉頭望去，竟是久未露麵的端妃。對方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回望，微微一笑頷首示意，隨即垂下眼簾，
    又過了了約莫半盞茶功夫，胤禛便以賞梅為由離席。
    紫禁城的雪漸漸消融，前朝的風波卻愈演愈烈。每日的奏章如雪片般飛入養心殿，字裏行間盡是請立皇貴妃的諫言。曹琴默在給溫宜梳頭時，都能聽見小宮女們躲在廊下竊竊私語，華貴妃又得了什麽賞賜。
    胤禛始終不置可否，曖昧不明的態度讓人提心吊膽。
    春寒料峭的時節，富察貴人平安誕下七阿哥。胤禛抱著繈褓中的嬰孩時，眉梢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不過，卻沒有提半句給富察貴人晉封的事。這情形與當初孫妙青生下六阿哥時立即晉位妙嬪的恩寵，形成了微妙對比。
    六阿哥洗三禮是在翊坤宮舉辦的，年世蘭一大早就讓人把他抱過來，笑著接受各宮嬪妃的賀禮，仿佛六阿哥是她所出一般。
    胤禛沒有過來，但是卻讓蘇培盛送來一張聖旨，冊封她為皇貴妃。
    曹琴默回宮的路上，腦海中仍不斷閃回著方才那一幕——年世蘭跪接聖旨時微微顫抖的指尖，明黃絹帛上刺目的朱砂禦印，還有蘇培盛那轉瞬即逝的複雜眼神。她的思緒太過恍惚，以至於一腳踏空，整個人重重摔在了青石台階上，隨後右腳傳來鑽心的疼痛。
    “快來人啊！曹貴人摔著了！”
    “琴默，你沒事吧？”
    疼痛讓曹琴默的視線格外清晰。她突然想起蘇培盛宣旨時那個微妙的眼神——憐憫與唏噓。
    曹琴默強撐著要起身，卻被劇痛逼出一身冷汗。音袖急得直掉眼淚，手忙腳亂地替她按著傷處。遠處傳來太醫急促的腳步聲，不知何時下起雨，打在曹琴默散落的發髻上， 她覺得思緒飄飛，周圍的聲音都聽不太清。
    曹琴默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麗嬪滿是憂色的麵容。溫宜在她懷裏不安地扭動著，小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一見她醒來，立刻伸手，帶著哭腔喊道：“額娘。”
    “乖，額娘在這兒呢。”曹琴默強忍疼痛將溫宜摟在懷中，她抬頭對麗嬪感激，“多謝姐姐照看溫宜。”
    麗嬪絞著帕子追問：“好端端的怎麽就摔著了？”
    曹琴默垂下眼簾，指尖輕輕梳理著溫宜細軟的發絲：“怪我自己不當心，沒看清台階。”
    溫宜在她懷裏不安地動了動，曹琴默低頭親吻孩子的發頂，借著這個動作掩去眼中的深思。
    曹琴默養傷期間，麗嬪盡心盡責的照顧著溫宜，也是從她口中，曹琴默知曉了，富察貴人被封為謙妃，甄嬛被封為莞嬪。麗嬪毫不掩飾自己的嫉妒，溫宜不明覺厲的安慰她，她又很快提起精神，與溫宜玩鬧。
    曹琴默的腳傷即將痊愈時，甄嬛臨盆，掙紮了整整一夜，黎明時分，生下一個女兒，胤禛抱著公主笑得開懷，當場賜名蓁榮。
    甚至聽說還要晉甄嬛為妃，但甄嬛不知道說了什麽惹怒了她，最後怒氣衝衝出來，把公主交給了安陵容撫養，讓甄嬛繼續禁閉。
    雖然不知道甄嬛究竟說了什麽，但是如此一來，少了個競爭對手，任誰都是高興。
    盛夏來臨之際，胤禛擺駕圓明園避暑。曹琴默本要婉拒，卻在開口前鬼使神差地應了下來。
    她們這次住在水木明瑟，因著地勢偏遠，連宮人往來都稀稀落落，反倒落得個難得的清淨。
    變故發生在六月初七的子夜。夜半遠處忽然傳來金屬碰撞的鏗鏘，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廊下巡夜的侍衛不知何時全換成了身披玄鐵甲的禁軍。麗嬪抱緊懷中的溫宜，與曹琴默挨在一起。
    漫漫長夜在驚惶中熬過，直到天際泛起魚肚白，那陣令人心悸的嘈雜才漸漸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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